东郊某疗养院。
“这个地方真是适合疗养。”庄恕都没想到地方这么好。
傅博文将他领到天台“我本来是想离开城市的环境,把压力卸下来,没想找这么好的地方。”两人在一处坐下“这儿呢是我一个老朋友经营的,鸿杰和这里的负责人熟悉,他也推荐了这个地方,他们都坚持让我住在这里,还好,我负担得起。”傅博文给他倒茶,递过去“来。”
庄恕接茶没有接话。
“庄教授,我很意外。”傅博文直言“不算安愔和鸿杰,第一个来看我的人,居然是你。”他一直以为会是晨曦。
“因为你觉得我是扬帆的人,对吗?”庄恕直言不讳。
傅博文一笑,也给自己倒了茶“你现在应该是安愔的人了吧。”他玩笑了句“其实是谁的人已经不重要了,你能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庄恕点点头“我很敬佩您的勇气,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坦白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有这两年的真实情况。”
“说形势所迫可以,说自我反思也可以。”傅博文坦然也淡然“人这一辈子当中总要有几次面对真实的自己,只不过我选在了事业结束的这个当口。”
“傅院长说的好,人很难得能面对真实的自己。”庄恕朗声“陆晨曦对我和安愔说,无论您做过什么,在她心目中你还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诚实的长者。”
傅博文摇头不敢当“她是把我看得太高了,而安愔就不这么认为了,对吗?她有没有对你说过如何看待我的?”
“她敬佩您的勇气,但是看得出来她也很失望。”庄恕观察着傅博文的表情“她来看过您之后回来就闷闷不乐的。”
“是我辜负了她的信任。”傅博文没法说的更多,抬眸“庄教授,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庄恕静待。
“你现在是一流的胸外专家,为什么会接受扬帆的聘请?”难道真的是为了对付安愔而来“到仁合来了?”
“一方面扬主任请我到胸外科推广我的个人从医经验。”庄恕这次是有备,也想到他会问这个,自然乐于回答,他也想通过这个问题将事情推展开来“另一方面,我也想回来看看仁合医院,还有一些私事,我必须在这里完成。”
傅博文对于这个回答有些惊讶“在仁合医院你还有私事要办?”同时也有了几分警觉。
“是的。”答案有力“我就出生在这里,我的母亲当年就是仁合胸外科的一位护士,您还记得她吧,她叫——张淑梅!”
这三字出,傅博文表情僵了,望着庄恕的眼睛一直在打量,似乎在庄恕身上寻找着什么“你,你是小斌?”
庄恕神色如常“好久不见,傅叔叔。”
傅博文脑海里浮出了当年那个瘦弱男孩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
傅博文起身“我记得当时你被送去了福利院,后来就没了消息。”没想到现在已经是专家了“陆晨曦知道你的身份了吗?”
“我和安愔还没告诉她,也不打算现在告诉她。”庄恕在此事上和安愔意见一致。
“这么说安愔知道你是谁了?”傅博文从他话语里听出了亲疏距离。
庄恕垂眸“您的弟子您还不知道吗?她太聪明了,有些事我想瞒都瞒不住。”
“比起晨曦,安愔敏感的多,她经历的事太多,看的也多,只是都不说而已。”傅博文同意“毕竟是上一辈人的事了,没必要再苦你们。”
庄恕向傅博文问起了自己的母亲。
傅博文也回忆起来,说她是烈属,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然后又说她是位能干的护士,大家都离不开她“……没想到她的工作失误造成了严重后果,造成了两个家庭的悲剧,不,是,三个家庭。”
庄恕冷冷重复“工作失误?”
傅博文觉得他可能不知情,觉得安愔肯定不会对他说什么,还心安理得的说张淑梅记错了自己下的医嘱,还似同情的说院里有考虑你们家庭的情况尽量站在人情角度来安排,是你母亲一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处分,又惋惜她最后的想不开。
庄恕并没有容他狡辩,将自己所知侃侃说出自己母亲在之后多方申诉,是严格遵照了你当时的医嘱,并没有失误和违规发生“……可是当时没人听取她的意见,重新展开调查,直到两年以后她精神失常自杀!”
傅博文又露出了同情的表情“是,这件事,我很惋惜,可是调查的结果很明确,即使她个人不愿意接受,也无法改变这个现实。”并表示现在仁合医院有了新的制度,这种不该发生的失误再也不会发生了。
“这真的是一个失误吗?”庄恕直面傅博文。
傅博文一愣。
“这个失误后,傅国新为了真相疲累而死,郑安娜崩溃自杀,差点杀死了年幼的女儿。”庄恕表情冷酷“所以真的是一个失误吗?是不是该说成是一件冤案,更准确!”
“安愔和你说了什么?”傅博文警惕。
“安愔什么都没对我说。”庄恕将她从事情里摘去“是我母亲当时说,她从药房取药时取药单上明明写的是利多卡因,但事情发生后调查组从药房调出的取药单却不是她亲自签字的那张,而是被人伪造过的,上面写着青霉素。”
傅博文辩称当时的管理没有这么严格,当时的护士都是手抄医嘱去取药,张淑梅完全可能是手误或者口误,又称在孩子心里母亲的形象都是完美的,所以经过这么长时间了你难免将一些臆想加入事件中,将有损母亲形象的东西抹去,又不自觉添上自己的对母亲好的解释,造成了对事件的误判。
庄恕却将傅博文的辩解击的粉碎“我了解我母亲的性格,如果她真的犯了这个错,她一定会承认的。”就像傅国新老先生那样“但这不是一个道德问题,而是一个逻辑问题。”也是因为这个傅国新才愿意完全相信母亲的吧“因为申诉比承认得到的结果要坏的多,她何必要冒着失去生命保障的代价,要求重新调查?”安愔也是因为觉得此事逻辑异常怪异才一直不肯放弃。
傅博文则推说当时你母亲的精神状况很混乱,无法用正常人的逻辑去理解。
庄恕严肃的再质问,说当时有人亲眼看到他母亲从药方取出的水剂而不是粉剂,你对此怎么解释?
“谁,你说的是谁?”傅博文也有些猜到。
庄恕紧蹙眉头,义正词严“是谁你不必知道,但我说的是否属实你自己清楚。”
“你这是在指控我吗?你是说我诬陷了你的母亲?”傅博文此刻也硬气的很。
但庄恕也没丝毫退怯“不仅是你,还有你背后的那个人。”那个被安愔称为‘西毒’的修敏齐。
傅博文不知道庄恕知晓些什么,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毕竟安愔是怀疑,但是她从未表露过对修敏齐的怀疑,所以此刻傅博文不确定庄恕的这个说法来自哪里,他向他表示当时自己是陆中和的主治大夫,没什么背后的人。
庄恕也尖锐的提出当初修敏齐是仁合的胸外主任,是你的上级大夫。
傅博文不允许庄恕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将此事牵扯到修敏齐身上,他还是坚称自己可以理解他现在的怀疑,因为自己才是陆中和的主治大夫,是自己开出的医嘱,修老只是循惯例签字,他和此事没有任何关系。
庄恕则有理有据的指出当时的多个疑点,只是现在都已经无从考证,但是他一定会查清楚的,但这之前还是希望他们本着医者的良心能自己站出来,不要闹到后面彼此都难堪。
傅博文有些动怒了,不由叱责庄恕无凭无据的揣测和怀疑,并说所有证据和调查结果都在卫计委封存,如果他有怀疑自己可以出面挑取任由他核实,然后请他离开。说罢扬长而去。
本来而理直气壮的庄恕此刻的底气都没了:的确,他没有丝毫的证据。转身面对这清山蓝天,久久无法行动。
天气在转眼间骤变。
庄恕步出疗养所,没走几步突来的大雨就已经将自己淋湿。停步,回转,仰头。
傅博文撑着伞在天台上,发现自己看他,又离开了,就如同当年一样:他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庄恕再一次感觉到了束手无策。
……
安愔让外卖将火锅都送到了黎鸿杰住处,等东西来了,她去收,再回楼上。
这个当口她在楼梯口看见了全身湿透的庄恕。
庄恕也看见了她,疲惫的模样让人心疼。
安愔想都没想上前抱住他,几乎脱口而出‘让你别急的’的话硬生生忍住了,拉起他的手,牵着他往回家走。
开门。
两人,进屋谁都没开口。
安愔抬手替他脱下湿透的衬衣“其他的你自己来吧。”转身走入自己的房间“你的房间只有淋浴,我给你放水,泡澡,祛寒。”
“我只想休息。”庄恕轻轻的说。
“泡完澡之后就让你睡。”安愔说着进了自己的屋,很快她又出来“水在放,你进去,我去拿你换洗衣服。”
“知道在哪儿吗?”这之前她从未进入过自己房间。
安愔走向庄恕房间“我整理东西不行,不过找东西很行,我属老鼠的;换下的衣服放在洗衣篮里。”自己浴室是干洗分开的,还预留出更衣的空间,所以他在里面泡澡并不会影响自己随后收拾。
庄恕现在没精神也不想反抗,走入她的房间。
等泡到热水中的时候心情真的好了不少。
外面传来她柔和的声音“衣裤我拿了你搁在最外面的,如果不对,出来后和我说,或者你就直接用浴袍,浴袍是新的,鸿杰买的,说是让我挂些男人的衣物在外面,从来没用过。”
庄恕在里面,隔着彩绘玻璃的门隐约能看见黑色的影像“安愔……”
“什么都别说,你好好放松,然后好好睡一觉。”她声音还在外面“我们,不急。”
安愔没有得到他的答复,却也知道他默许了,拿起洗衣篮里那些湿透的衣物,还得熬点姜汤,糖盐水等他发汗后再准备。
让洗衣机洗衣,去了厨房,翻找出姜块,对于熬煮姜汤她也不是很熟,不知该用生姜还是老姜,搜了一下网发现似乎没有特殊要求,才开始准备,抬手去抽长形刀,不过手还没拿到就又撤了回来……
当时母亲拿的就是一柄长而尖锐的刀……
长吁一口,还是去翻找自己习惯的手术刀,只要能把姜切开来什么刀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