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在即,张艺收了平日里的嬉笑模样,听到杨臻的嘱托,认真的点了点头。
行动时间定在了黎明的前一刻。
天空阴沉沉的,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虽然接近清晨,大地还陷在一片黑暗里。
杨臻一直认为,经过一夜安然,越接近黎明,就是士兵们的警戒性最松懈的时候,若此时出击,成功的几率总要比其它时候大些。
西北方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隆声,紧接着,黑暗的天空中绽开了一簇流光溢彩的烟花,光火流华的美丽倒映在杨臻漆黑的眼眸里,生死时刻已经开始。
李安成功打开了一道拦河的闸口,一部分河水奔流而下,储了多天的水位渐渐下降。
营中的北狄士兵受到惊动,快速组织队伍往河边赶去。
杨臻举起手中的弓箭,用火折子把箭身带着的桐油点燃,长弦一松,发出“嗡”的一声,暗夜中划过一道光华,如流星一般,射向北狄营帐的东南角。
不约而同的,北狄大营的西南方向也燃起了点点星火,刹那间,点着火的箭支形成一片光雨,纷纷扬扬的落在了北狄大营东南和西南两处。
一时间,北狄营中大乱,本欲去支援守河队伍的人又折了回来,叫喊着来追杀射箭放火的杨臻等人,追击之时,粮仓却被带火的箭引得呼呼的着起了火,还未把粮仓的火扑灭,另一头的马厩也乱了起来,火苗引燃了马厩的干草,烧断了栓马的绳索,马儿或被乱箭射中,或被火烧着了皮毛,或惊的失了方向,嘶吼着挣脱了牵制,逃出马厩,带着周身的火苗在营中狂奔起来,惹得本就乱糟糟的营帐四处起火。
一时间,北狄带兵的将领仿佛觉得自己下的每一道命令都是错的,恨不得有三头六臂才能收拾了这场乱局。
杨臻眼见目的达成,点燃一支烟花,向着空中一扔,见烟花绽开,朝着身后大喊一声,“熄火,撤!”然后迅速的从草丛中退了出去。
北狄人也不是吃素的,片刻功夫,就有能人稳住了大局,扑火的,栓马的,追击四周伏兵的,每一个士兵都开始各司其职,行动有条不紊。
杨臻半伏着身子在林中狂奔,转身一看,北狄军已经追了上来,而且人数众多,消灭她们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砍杀和惨叫的声音传来,杨臻知道,身后已经有一些将士死在了北狄军的乱刀之下,永远的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啊!”
又一声惨叫,杨臻身后的一个将士瞬间倒地,胸口插了一支长箭,力道之大,竟把那位将士的身体前后贯穿,其位置正指心脏。
好精准狠毒的箭法,杨臻自叹不如,论准头自己尚且与射箭的人不相上下,可论力道,却差的很远。在杨臻认识的人里面,只有熊辉用刀和射箭时的刚力勇猛,可手法和精准却与这人差上很多,想起京都狩猎时那人的身影,杨臻心想,怕是也只有成翊有能力与之匹敌了。
身后不停传来将士们的惨叫声,北狄军轰轰追赶的马蹄声已经在身后,杨臻感觉,她们怕是很快就要成为北狄人跕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天边已经有些发白,若再逃不进麓山的密林深处,估计她们躲都没有地方可躲。
想到这里,杨臻脚下飞奔的步子停了下来,一提气,几个翻越上了树。
身后的将士们选的都是轻功不错的,飞快的从杨臻脚下逃去,依然有不少人稍慢一步,便成了北狄人的刀下亡魂,甚至有好几个都是刚入伍的时候,被杨臻“*”过的。
杨臻心头难过,却没有任何办法,保家卫国的时候,牺牲总是难免的,就连她,此次怕是也活着回不去了。
很快,骑着骏马的北狄人追至眼前,刚要砍杀几个奔跑的将士,杨臻在树上大吼一声,纵身跃下。
跳下来的那一刹那,为首的那个手执弓箭的男人,已经第一时间把剪头指向了杨臻的心脏。
那一刻,杨臻心想,这下子不知道要被钉死在哪棵树上了,没想到英雄潇洒了一辈子,最后的死相会是这么难看,估计到了地府,刚刚死去的那些将士们也会笑话她的,不过她的死,能换来其它人更多逃生的时间,也值了!
此次偷袭,后续的事情已经安排好,杨臻相信张艺,没有她,他也能做好。
杨臻从怀中掏出几枚黑色的弹丸,快速的就地一甩,浓浓的烟雾从地面升腾飘散,北狄人瞬间咳嗽起来,看不清人们逃向何方。
杨臻见弹丸起效,转身便跑,借着树木躲过几支北狄人胡乱射来的箭,心里却清楚,射向她的弓箭会越来越多,若方才执箭的高人出手,那她肯定就要命丧当场了!
这边,其实当杨臻拨开层层树叶,从树上一跃而下的时候,耶律离的弓箭已经崩紧,精准的瞄向了她的心脏,待看清杨臻的脸时,耶律离手中的弓箭却迟迟没有射出。
烟雾渐渐散去,看着杨臻已经跑远的身影,耶律离把手中的弓箭缓缓的收了回去。
身边的亲兵不解,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为何放过他?”
耶律离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偷袭导致的计划大乱而变坏,而是用舌头轻舔了一下血红的唇角,狭长的眼睛透出一丝光彩,像是看到了极美味的猎物。
调转马头,耶律离在空中挥舞了几圈马鞭,吩咐身后的人,“搜山!刚才那人,要活的!其它人,都杀了!”
属下不解,亦不敢做出任何质疑,跳下马来单膝跪地,低着头抱拳,声音洪亮的回复道:“是!”
杨臻不明白,为何身后射杀她的箭会越来越少,而那高手亦没有出手,她可不认为北狄军信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的话而放过她,只怕是有什么其它的阴谋。这些都是后话了,只要此时她还活着,就是幸运的,她还要为凉城争取更多的时间。
麓山常年雨水滋润,树木茂盛,地上的草,茂密的地方有一人多高。虽然这里植被丰富,却鲜少有人踏及,因为一到汛期林中便白雾迷蒙,森林树木叠叠幢幢,是一个能让老马迷途的地方,而且林中不乏毒蛇猛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踏进这片林子。
杨臻进了树林,按之前安排好的,在树木上顺着将士们用匕首划过的痕迹一路寻过去。
翻过一道岭,在一个隐蔽的山洞处,找到了藏身的张艺和活下来的将士们。
看到杨臻的到来,张艺一个丈八的大男人竟然呜呜了哭了起来,“呜呜……老大,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杨臻看着张艺没出息的模样,鼻子一酸,还是伸手拍了张艺的头一记爆栗,训斥道:“臭小子!你都没死我怎么能死!”
张艺没有像往常一样表现的不服气,反而扑过来抓着杨臻的衣角哭的眼泪鼻涕到处都是,“老大!李安,……李安那贼孙子死了!守河的北狄兵多,他把所有的*都捆在了身上,才把闸门炸开了一道缺口!呜呜……”
杨臻心头发涩,险些掉下泪来,手指深深的掐进掌心,那个入夜时还为她被“休”而发愁的人,在这个黎明的时候竟然已经不在了,怕是他走的时候匆匆,都没有和家中待产的妻儿说句话。
看着周围的将士们一个个通红的双眼,杨臻知道,现在她是他们的主心骨,她不能因为悲伤表现出任何太过于软弱的表情,若将士们的意志崩塌了,那他们生的可能就更小了!
杨臻踹了张艺一脚,“清点一下人数,看看还剩多少兄弟!”
张艺抹了抹鼻涕从地上站起来,回道:“已经清点过了,只有……只有一百多人了!估计是,还有没有找过来的兄弟吧。”最后一句话说的相当没有底气。
一百多人,杨臻看着他们一个个疲倦中带着悲伤的神情,心里又何尝不和他们一样,来时的五百精锐,不消两个时辰只剩下了一百多个,那其中,哪一个不是她凉城的好男儿!
已至秋汛时期,雨水开始多了起来,本就阴沉的天气“哗”的下起雨来。
“将士们!挺起你们的胸膛,我们今夜所做的已经成功了!兄弟们的死,是为了凉城中的家人更好的活着,不受北狄人的践踏和侮辱!想想家中的亲人,我们应该鼓起勇气为他们拼尽最后一把力气,流尽最后一滴鲜血!所以,请大家收起你们的悲伤,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或者已经去了的兄弟们,我们死,就要死得其所轰轰烈烈!活,就要替他们好好的活下去!”
雨幕盖住了杨臻流下的眼泪,嘶吼的声音如落幕时的一声钟鸣,震人心魄。
将士们从最初的悲痛变得表情肃穆,每个人的意志和热血都已经熊熊燃烧,只认真的听着杨臻的每一句话,等着她的每一次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