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的世界已经是夏初。
虽然不是很炎热,但是天气却同现实里的梅雨季节一般,小雨淅淅沥沥且闷热。
距离上次店堂闹剧已经过去了两天半,这两天内,众人对传言里的女性的热忱也渐渐消失,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之前见到福满满的打工者,被祈以泽外调或者远派,加上禁言令,让听到传言来入住的人,都有一种中了祈以泽的当的感觉。
其实这两年来,祈以泽的营销手段层叠不穷。对于朴实的内陆居民来说,这样刺激眼球的营销套路总是能够击中他们没有经历过广告手段的心。
稍微事后做一些弥补,他们便会又开开心心的继续住下去,此时的顾客们正期盼着这一次的补偿。
“你去,给每个入住的送一份水果,并且告诉他们在这周内因为天女入住的所有顾客,都有一次七折再次入住的机会,大陆上任何一家如家都可以享受同样的折扣。”
祈以泽满不在乎,挥了袖子以后,又开始慢慢整理袖子。
福满满发现他是一个有着严重强迫症的人。他总是喜欢把皱褶都平得一样宽窄。
“对了,你那天吐吐吞吞的也没有告诉我,你丢掉的是什么,我想问你,你丢失的是不是一颗戒指?”他突然抬头问福满满。
福满满惊讶过后,惊喜的扑过去:“你怎么知道的?!对对对,是一枚粉色碧玺的戒指,你找着它了?”
祈以泽摇摇头:“前两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就稍微了解了下,据说之前国主有在寻找一枚戒指,却在你来的那个时间,宣布撤销寻找戒指的悬赏。”
“国主!?悬赏?”
福满满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是的,据说寻找了好几年了,你一来,就宣布撤销悬赏,从此不在寻找宝戒,算算日子跟你来到这里的时间差不多,所以我估摸着你丢的应该是这枚戒指了。”
戒指进入了这副画以后,莫名其妙的丢失,这对福满满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情,这枚戒指是她父母还在的时候,亲手给她套上去的,她套上戒指的年龄是六岁,这些年来,她长大了,骨骼也在长大,令她啧啧称奇的是,这枚戒指就如同会成长一样,始终戴在她的手上,大小正好,舒适无比。
她还记得自己上学的时候,有老师指着她说她戴着戒指,会分心影响到学习,她当时本来想要取下,当时那位老师垂涎于戒指,又知道她是个孤女,竟然动手来从她的手上取这枚戒指。
然而戒指就像是在她手上生了根一般,无论她怎么用力,最后甚至将福满满的手指给拽出血来,戒指也不曾移动一点点。她记得,那时候她捧着带血的手,坐上易老板的车时,易老板发了好大一通火,她再次去学校时,不要说她的那位抢戒指的授课老师,就连学校的领导都换了一波。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谁敢欺负福满满了。
这枚戒指跟了她数十年,不是她心甘情愿,谁也没有办法取下。
此时居然被画中人拾取了,这让福满满惊诧的不得了。
“我想,我要去见一见国主。”福满满下定了决心。
祈以泽沉吟半晌,对她说:“我不知道那枚戒指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不过在这个王朝之上,能够见到国主的人,寥寥无几,更何况,我觉得拾取你戒指的未必是国主,而是国主身后的那个势力。”
“不管是何种势力,我都要取回戒指!它对于我来说,是生的希望!”
对于福满满来说,来画中旅游是短途消遣,如果被强制活在画中,生老病死,那真是无比凄凉的事情了。
“但是你可知道,从我们现在站着的这里,到达国主的宫殿,有多远?”
“有多远都不怕!我还不信走不到那里!”福满满自信满满的拍胸,“我一定要去的,不管路途多远!”
“其实也不远,大概就是徒步两万五千里长征而已!”祈以泽翻了个白眼,“要记住,是徒步,这里的公交系统挺不发达,因为这里的人奉行随遇而安,很少为了远途而远途,他们唯一的工具就是马车,而且不要指望能有多快,有时你坐着这里的马车,会觉得不如自己跳下去走比较好。”
“好吧,那我就徒步去!”
祈以泽面对福满满倔强的眼神,扶额败下阵。
“好,我明天就给你准备干粮,但是我这里……即将迎来第一波山野小兽,我实在脱身不来。”祈以泽叹息。
“山野小兽?会主动攻击人?这里动物的智商倒是很高呀!”
“你慢慢就会知道了!哎,这个糟糕的世界!活着的不完全是我们人类呀!”祈以泽叹气的声音更加大了。
不完全是我们人类,难道还有凹凸曼和小怪兽!?
福满满想了想,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放心,如果我能回去,一定会捎上你!”
祈以泽笑得嘴角弯弯:“哎,那好,福小姐,我回家大计就靠你了。”
他一点都不像是相信福满满的样子。或许那些寻找回家的经历,让他已经彻底灰了心,磨灭了最后的希望,这个大陆上,被这幅画吸进来的可不止他一个人,他也有幸见过其他的,比他困得都更久远,谁也没有办法从这里再回去。
虽是初夏时分,居于屋内气温并不十分炎热,然而一旦出了屋子,那火辣辣的午后烈阳,热情无比的铺天盖地的照射下来,那热量便让你感受到了夏的颓热,就连街道上的石板都被晒得滚烫,穿着布底单鞋一脚踩上去,火热之感从脚掌心中直透过来。
这里的人,一贯是闲散而又倦怠的,有一点点天灾人祸或者身体不舒适就会逃避,此时午后的街道上居然空无一人。
福满满一个人背着祈以泽整理的小背包,拿着祈以泽绘制的“两万五千里长征”路线,擦着汗走到了柳树下。
这里是所有入画人的进入点。
也是忠实展现在三次元画卷上的样子。福满满绕着柳树,仰头去看。这颗老柳树应该有些年岁了,树的枝蔓要多于周遭任何一颗树,柳条长得也不似其他书一样温柔垂顺,颇有些桀骜不驯的感觉,枝丫向着四面八方伸了出去。
偶尔有威风吹过,那柳条就像活了一样,伸出枝条来尽往福满满身上扫来。
福满满一手打开柳条,极目远眺。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现实的世界里,她的床前站着一身休闲汉装的男子,他皱着眉头,眼睛一直注视于画,许久之后,他微微侧过脸问旁边一脸冷汗的易老板。
“这画原先什么样的?我猜想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哎,对,最初不是这样的……”
易老板仔细回忆,大概是一周前,他曾经来过福满满家里,来取一枚金国的官印,福满满将另外一幅古画放在了卧室内,招呼他进来取画时,他曾经看过这幅悬在福满满床头的画。
“大概是,同样的这棵柳树下,卧坐着弹琴的古装男子!”他笃定的告诉身边的男子,“我对古画一向过目不忘,我敢打包票,当时看到的样子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福满满已经一周多不曾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了。以前她也会出个短途,但是从来没有超过四天的,像这样超过四天,还不报平安的事情,实在太少了。
昨天的时候,他依然到处寻找福满满未果,这样长时间未有联系的情形太少了,拨打福满满的手机,始终处于不在信号范围内,他开始绝望,决定去报警。
他在举起电话的一刹那,收到了这位池先生的电话。
“我想问问,福小姐失踪多久了。我许久收不到她的信息,很是担心。”电话里的池家小少爷,像是跟福满满很熟一样。
易老板就像是立刻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喋喋不休的把福满满失踪前的行程复述了一遍又一遍,他追问了池停云的家世,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让池停云啼笑皆非。
他只能很有礼貌的打断了易老板:“不好意思,我想问一问,福小姐最近有没有跟你说她想要做什么?”
易老板呆滞着想了又想,觉得福满满最近吃喝睡之外并无特殊的行程,倒是他的儿子易平插话回答池停云:“小满最近困的很,十次约她来家里作家庭聚餐,有九次都在睡觉,还真没有听说她要出门去哪里呢!”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易老板:“好的,大概我知道了,等我回国以后,我们务必要去一次福满满家中了,答案应该都在她的家里。”
易老板此时也想不到其他的干系,满心只有福满满的安危,只会干巴巴的追问:“去她家,能找到小满么?”
“嗯,尽力吧!”对方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到福满满的家里看一看!”对方提出了这个要求。
他们来到福满满家里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了,福满满不像是远游的样子,家里的东西放得很恣意,行程日历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圈,上面写着归来,然而距今也过去三天了。
“你觉得树下新出现的人……长得像谁?”池停云突然回头问易老板。
易老板定睛仔细一看,吓得差点腿软:“这……这就是满满啊,你看看,她双眉中间有一颗小小的痣,那是福家代代相传的眉间痣,她爸爸有,她也有,不会错的。”
池停云点点头:“我也是怀疑她早已经入了画!”
易老板结结巴巴的:“入了画,入什么画呀,池先生,你是不是中暑?你在讲神话故事给我听么?这并不好笑!”
池停云也不生气,掏出腰间的毛笔,以笔尖对着画儿,那画微微抖动着,却始终如一未起波澜,池停云颓然放下毛笔:“应该是还没有到可以开启的时候。没有福小姐帮助,以我个人的能力,只能卡在画门微开的时候进入了。我算了一算,本月十五日的时候,应该可行。”
易老板已经一副看白痴的眼神在看池停云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要回去拜拜寺庙,最近遇到的同行,都有点智商匮乏的样子,并且还自带神婆气息。
这种寂静的夜,又只剩下他和神志不清的对方,易老板决定还是不要去挑衅对方的神经质了。
他干笑了笑:“池先生,那你现在有灵感,我们满满去了哪里么?”他的心里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讲真话,这个时候,他只是例行一问而已,他已经打定主意,回去就报警,从官方的途经寻找福满满。他真怕满满像当初的老友一样,就这么一去不回。
“嗯,她在那里!我感觉她应该是安全的!”池停云淡淡看向画中,画中的福满满穿着一身淡灰色男式古装衣服,头发盘了个发髻,系了根同样淡灰色的发带,举着手放在额头上,挡着阳光极目远眺,表情又无奈又气恼,撇嘴的样子特别可爱。
池停云嘴角弯了弯,距离上次在钟馗捉鬼图见到她,已经两周多了,这次再次看见福满满却顺眼多了,上一次他蘸了蘸她的血,她就吓得晕了过去,回去以后,池家的老爷子把他拎过去训了又训,给他又上了好久的政治课。
那些话,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老茧了。
“阿云啊,你知道我们池家是什么身份嘛?你怎么能对主子这样唐突?”老爷子痛心疾首的将拐杖在地上顿得咚咚的。
池停云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样子。
“池澜,你有没有好好教育你的儿子!他为什么到今天还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老爷子一贯对孙子这种不反抗不吭声不赞同的态度无辙,怒火一上来,就往池澜身上发作。
池澜心中叫苦不已,陪着笑脸:“阿爸,停云吧,他就是叛逆期,过了这个时期就好了!”
老爷子细数:“他十岁时你就说他叛逆期,ok,我觉得可能是。十五岁的时候也说他叛逆期,ok,想想年岁也差不多,二十岁他依然叛逆,如今就快二十五了,你能不能换个借口搪塞你阿爸!”
“爸,你说的对!停云的叛逆期是长了点!唉……”池澜无奈的扁扁嘴,乖顺的站在了池停云的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准备一同陪儿子接受老爷子的训导。
“阿澜,你跟乖孙再说一遍我们池家的身份地位!”
池澜得了命令,很严肃地同儿子复述:“阿云啊,我们池家是福家的侍卫嘛,古代的时候,就是那种贴身侍卫,自己死都要保卫主子安全的那种,福家世代有巨大的责任,隆重的责任……我们就必须辅助他们完成这些责任。”
池停云叹了一口气:“爸爸,你先把词汇用对,其次,我不承认我有什么主子,现在什么社会了你知道么?还谈主仆情深?你让我对着一个黄毛丫头臣服,这绝对不可能。”
池澜同自己儿子挤眉弄眼,压低声音:“你就不能哄哄你爷爷么?”
池停云忍俊不住,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爸爸,爷爷有你哄就足够了,我过了逆反期再陪你一同哄他。”
他也懒得在听剩下的教导,每次见面都是老三篇,仿佛活在古旧的岁月里一样。
“池先生,如果今天看完了,我们就从满满家里出去吧。她平时也不喜欢别人擅自进入她的卧室!”易老板小心翼翼的提议,他觉得池停云给他的感觉很不好,他进入福满满的家里,不请自来还有内疚感,池停云简直就跟出入无人之境一样,进来了以后,不仅给自己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还企图用毛笔在满满的古画上乱画。
虽然这事透露着诡异,但是易老板还是觉得必须把池停云从福满满家里赶出去。
“池先生,满满说不定在某个地方度假呢,我们看着床头这画,有变化,说不定满满自己临走时重新画的,既然家里没有找着其他的线索,我们就先……出去吧?”
“重新画?你看看画质和画纸……”池停云伸手轻轻捏了捏画轴。
易老板也上前学着他的样子,仔细看了看画质和笔锋,其实他的心中有些心惊的,这幅画的材质以他多年的鉴画水平,真看不出是后现代伪造的。
甚至他还注意到了画纸的右下角有一小块岁月的磨损痕迹,上一次他还因为这个磨痕感慨古画不是十全十美。
很显然这是同样一幅画。
他拒绝深究:“拼画也不是不可能,你想想满满,从小跟着他爸和我就出来看古画,动手diy一张自己样子的古画,也挺有意思啊,哈哈哈哈!”
他干笑着,然而池停云的脸上毫无笑容,甚至还有些冷漠。
这让他很尴尬。
两人相别于福满满家那座小别野面前。说是小别野,其实是福满满自己土味的称呼,这座房子是福家老宅子,外表看来十分破旧,里面确实与时俱进的休整过,所以福满满常常称呼它为小别野。
“易老板,下次十五日,请务必约上我前来。”池停云很有礼貌的约下一次。
易老板干笑着挥手:“再说再说!”
“不能再说,时间久了,福满满被古画吞噬了,就救不出来了!”池停云一本正经。
“哈……哈哈,故事很完美!”他实在不想跟池停云再约一次古宅了,他觉得保不齐下一次池停云会说更加恐怖的鬼故事给他听,他又想了想池停云刚刚说的,她……就要被画吞噬了,顿时常常听到古画传奇的易老板脑补了无数个灵异故事。
开车回去的路上,易老板的手都是颤抖的,他想了很多,老友的诡异失踪,福满满的诡异失踪,他气得把车停在了路边上,狠狠地拍了一掌喇叭:“去你妹啊,这个姓池的是讲鬼故事出生吧,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托马是唯物主义者啊,我到底在怕什么!”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他狠狠吐了一口口水,又背诵了几段唯物主义的概念,顿时勇气万丈,又能好好的开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