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刘宗敏站出来道:“陛下咱们弄了七千多万两银子,京城已经没什么油水,有什么好守的,不如回西安过点快活日子。”
他这话一说,又有不少官员动了心,连声附和。万一钱没花完,人死了可是大大的不划算。
李岩走了后,宋献策更加沉默寡言,照例一言不发。
李自成如梦方醒,“不错,咱们便带着银子回西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鞑子喜欢京城,留给他们便是。”他一听说银子,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瞬间便不见了,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勇气算个屁啊!
顾君恩见田见秀涨红着脸,抢先道:“京城是核心重镇,如果就此拱手相让,以后天下人会怎么看大顺?陛下要做一代明君,又岂能为区区七千多万两银子丢下京城百姓,任由鞑子蹂躏?难道在陛下眼里,人心没有银子重要?”
李自成听出他语带讽刺,脸上一红,这人多年前便随他起兵,计谋和李岩不相上下,但不如李岩那般好拿捏,又仗着资历老,说起话无所顾忌,自己多少有些忌惮。
牛金星打圆场笑道:“顾先生言之有理,只是陛下万乘之躯,切不可独守孤城。微臣以为,不如陛下先回西安,另派一员虎将守住京城便是。”
李自成一合计,这倒是两全其美之策,既能落个好名声,又不耽搁自己享受,“丞相说得对,不知谁愿意代朕守城?”眼睛便一直往刘宗敏身上瞧,只希望刘宗敏请战,为大顺、为自己挣回点颜面。
刘宗敏岂能不知道李自成的用意,装作不解,冷冷道:“臣这几日身体有些不舒服,打不了什么仗。”心里想的却是,京城是老子拼命打下来的,银子是老子抢的,凭啥你在西安享福,老子在这里死守?
高一功和李过两人也不做声,听李自成说要撤退,早已在盘算怎么将抢到手的财宝和美女多带些走,又想起那十几所大宅子搬不了,心里一阵肉疼。
“末将愿留守京城断后,与那阿济格决一死战。”田见秀对这些同僚十分失望,也顾不得李自成对自己的猜忌,主动请命。
“那怎么行?朕身边没一个可用的人,”李自成有意无意看了看刘宗敏,笑着对田见秀道:“此去西安还需要你护驾,没有你在身边,朕有些不踏实。”
他想也不想便拒绝了,田见秀和李岩一般军纪严明,与自己的作风格格不入,李岩叛逃在先,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万一田见秀再趁机出点什么事,自己脸还往哪里搁,更何况田见秀不比李岩,手下有四万之众,俱是千锤百炼的精兵,必须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正仿徨无计的时候,一名侍卫禀报道:“陛下,城南有人聚众闹事,还打伤了十几名士兵。”
“这帮刁民竟敢如此大胆?全部抓起来砍了,”李自成大怒,浑然忘记了自己以前也是刁民,“亏老子还在头疼如何保住他们的性命,传旨下去,明日大军全部撤出京城,老子不管了。”
那名侍卫领命而去,李自成犹自怒气冲冲,随手抓起镇纸狠狠摔在地上。
大顺诸将谁也不敢说话,忽然一人道:“微臣以为,追赃助饷牵连甚广,权将军大发慈悲,放了大家一马,可惜有些人非但不领情,还对大顺怀恨在心,陛下撤出京城之后,这些人必定妖言惑众,影响陛下声誉,不如杀了一了百了。”原来是魏藻德,他百般讨好刘宗敏,散尽家财,又主动献上爱女,总算躲过一劫。
后来李自成决定开科取士,笼络人才,只是大顺诸人大多草莽出身,无一人懂如何操作,唯有举人出身的李岩却跑路了。
魏藻德听说此事,主动请命,李自成虽厌恶这种卖主求荣之辈,无奈之下只好交给他全权负责。
谁知短短十几天魏藻德将这事办得妥妥当当,择优录取了百余名士子,算得上大顺在京城中办得不多的几件正事之一,李自成倒有些刮目相看,封了他一个礼部侍郎,魏藻德虽从内阁首辅沦落至此,也不嫌官小,每日忙忙碌碌,干得有滋有味。
“老子看他们是活腻了,你熟悉情况,马上拟个名单,交给汝侯全杀了。”李自成呵呵笑道,这些大明余孽本就应该杀个精光,此刻要走了,再不下手,更待何时。
“微臣遵旨!”魏藻德暗暗狞笑,他当然不会这么好心为李自成着想。
下朝后,顾君恩拉住田见秀埋怨道:“将军为何如此着急,万一引得李自成猜疑,再被牛金星挑拨一番,只怕便引来杀身之祸。“
田见秀苦笑道:“我何尝不知,只是京城百姓有难,不能坐视不理。”
顾君恩叹道:“唉,陛下行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李岩这般忠厚,也被逼降了崇祯,将军还是明哲保身才好。”
田见秀有些羡慕,又有些伤感,“我真佩服李岩果断离开,虽然随崇祯葬身山海关,但与鞑子轰轰烈烈干一仗,倒也不枉在人间走一遭,强于你我在这里苟活。“他与顾君恩相交颇深,才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顾君恩一愣,悠悠笑道:“在下看这事还不好说,崇祯机智过人,既然能逃出京城,又怎会轻易死在山海关,李岩跟着他,想来也应无事。到时你我不如……“
田见秀吓了一跳,一把捂住顾君恩的嘴,瞧瞧四周没人,忙拉着顾君恩离开了。
刘宗敏打开魏藻德拟好的名单,第一个便是大学士陈演,第二个却是献开齐化门的成国公纯臣,后面的名字密密麻麻排了一长串,他扫了几眼,懒得再看,交给手下去办。
很快人犯齐齐带到,跪在比饷镇抚司门口哭成一片,魏藻德心里乐开了花,这些人或多或少于他有些仇怨,尤其是陈演,当前任首辅时公然在朝堂上羞辱他。还有朱纯臣,仗着地位显赫,对自己百般刁难,此时便一一奉还。只是有点可惜周奎不经打,早早死在大牢中,还有昏庸的崇祯居然战死沙场。
嚓嚓声中,一排排脑袋被砍下,魏藻德心满意足,只觉这声音简直美如天籁。
第二日一早,李自成率全体士兵出发。
临行前,他命一群士兵点燃了紫禁城,自己做不了紫禁城的主人,那谁也别想做。
周围聚集了些爱看热闹的百姓,只是眉眼之间透着一股急切,明显是巴不得这些瘟神赶紧离开。
李自成骑在马上缓步而行,心里老大不是滋味,那日攻破正阳门,进城后老百姓前呼后拥,是何等的威风,怎么才短短几十天,这些人马上变成这样一副嘴脸,麻木、憎恶、鄙夷、仇恨……唯独没有期望。
他想起李岩经常挂在嘴上的民心,那股挫败感又从心底冒出来了,原本想杀人泄愤也没了心情。
不过这次他很快说服了自己,崇祯也不比他强,一样弄得民怨沸腾。就算清军入城,也是这个结果,说不定自己还算好的。
快到正阳门时,他忽然看见百具尸体高高挂在旗杆上,看衣服上和右臂上的红布,应该是投降的京营士兵,早已死去多时。
他有些纳闷,叫牛金星过来解释,原来助饷追赃的时候,京城一片混乱,不少京营士兵的家眷也遭了殃,这些士兵气不过,联合起来准备找刘宗敏讨个说法,还没见到刘宗敏,便被刘宗敏的亲兵围起来清理干净,挂了些尸体示众,以儆效尤。
李自成有些不悦,虽说他没把投降的士兵当回事,但也不能容忍士兵自相残杀,皱起眉头,随口问道:“杀了多少?”
牛金星犹豫一下,不敢抬头,“八千多人。”
李自成倒吸一口凉气,总共投降的三万多京营士兵,居然杀了近三分之一!
他正要发作,见周围一圈人都看着自己,忍住怒气低声喝道:“你怎么不阻止他?“
牛金星苦着脸道:“这事乃权将军所为,微臣知道这件事时已经迟了。”
李自成努力克制自己,“汝侯,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向朕禀报?”
刘宗敏似乎记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哦,这件事啊,陛下一直与珍妃在后宫,臣不敢打扰。”
李自成见刘宗敏一脸冷淡,忽然意识到追赃助饷之后,刘宗敏的态度明显变了,以前虽有些无礼,但还是很听话,现在已经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对了,还有那七千多万两银子只给了自己两千万两,其余的一直推三阻四,自己先前没想那么多,此时才觉得有些不正常。
李岩一走,刘宗敏便无人制约了……
各种念头在李自成脑海里纷至迭来,他又看见刘宗敏的士兵盔甲精良,在一群大顺士兵中十分显眼,心里一凛,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
他心不在焉的走了一阵,忽然低声对一名侍卫道:”速速让吕一飞回西安见朕。“
正在这时,一人从路边闪出,跪在地上道:”小人张缙彦有一事想求,请陛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