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吃了败仗,田见秀仍对吕一飞十分佩服,什么都被他说中了。
撤退归撤退,但他并非毫无机会夺取祥符县城。只是吕一飞那日所言,崇祯十分痛恨鞑子,他隐约觉得不能和明军拼个两败俱伤,让鞑子拣了便宜。
事实上,这一战完全可以避免,但明军来得太不凑巧,当时军令已下,无可挽回,致使平白牺牲了不少士兵。
不过顾君恩的目的已经达成,随薛小虎暗助崇祯的几名士兵均被他派去打头阵,加上这次冲锋,所有人全部阵亡,吕一飞再有本事,也找不到自己的把柄。
忽然人群骚动起来,“还有兄弟活着!”
田见秀大喜,只见几名士兵搀扶着一人过来了。
那人身上伤痕累累,跪在田见秀面前嚎啕大哭,“将军,全死了!”
田见秀扶起他,笑容忽然凝固,这人也是随薛小虎行动的一员。
“既然如此,你为何敢独自偷生?”田见秀嘴唇发苦,面如枯槁。
“小人……”那人听得话风不对,正欲解释,被田见秀一剑刺穿胸膛。
事发突然,一众士兵大惊失色,田见秀爱兵如子,从未对士卒如此残酷,何况此人血战一场,并非不战而逃,按理罪不至死,只是谁也不敢多问。
看见此人临死仍是一脸疑惑,田见秀心中难过,又想起薛小虎生死不明,顾君恩音讯全无,更加心情郁郁。
他长剑回鞘,指挥全军撤往卫辉府,打算依吕一飞之计,待明军与鞑子激战一场,便可趁机占领山东。
虽然不太想和明军发生正面冲突,但毕竟各为其主,两军难免有些摩擦,实属无奈。
如果能与大明联手打鞑子就好了,岂不是胜于自相残杀?
他冒出一个念头,随即暗笑自己异想天开,崇祯与李自成有血海深仇,又怎会化敌为友?叹了口气,策马飞驰而去。
豪格的五万精兵已经杀到德州城,随同他出征的除了阮大铖外,还是称病不出的巴哈纳。
多尔衮虽同意豪格领军,终究放心不下,便令巴哈纳以副帅的身份督军,随时监视豪格。
远远看去,城墙上旗帜飘扬,写着“大明”、“唐”等字样,一众明军严阵以待,丝毫没有投降的迹象。
豪格没放在心上,守将唐通仅有数千人马,如果没有援军,破城也就是一两天的事。
能撑到今天,全是因为山西的刘芳亮蠢蠢欲动,搞得阿济格腾不出手来。
纵然对手和他不在一个级别,他依然很慎重。
这次出征的机会十分难得,只有立下赫赫战功才能保住性命乃至地位,以后才有和多尔衮周旋的机会,第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他派人上前喊话,打算兵不血刃拿下城池。
能不强攻总是好的,这五万大军是他的全部本钱,从这里到江南路途遥远,还是尽量保存实力。
城墙上无人应答,豪格等了一会,甚是不耐,阮大铖忽掏出一封信,“奴才与唐通有些交情,写了封劝降信,王爷差人送去,兴许能打动唐通。”
“先生想得周到。”豪格大喜,他认得汉字不多,便命巴哈纳看看劝降信,免得阮大铖玩什么花招。
阮大铖一脸讨好,又道:“可惜奴才不能亲自走一趟,要不然劝降便有了几分把握。”
豪格笑道:“本王也觉得先生送信再好不过了。”
阮大铖脸色一变,推脱道:“王爷万万不可,万一唐通蛮性发作,砍了奴才的脑袋,那该如何是好?”
豪格先前只是随意一说,见他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顿时勃然大怒,训斥道:“你投靠本王,就当为本王赴汤蹈火,怎么能临阵退缩,像条死狗一般?”
阮大铖不敢说话,可怜兮兮看着巴哈纳,暗示他说两句好话。
巴哈纳表示信没有问题,冷笑道:“王爷怎么说,你便怎么做?”
阮大铖无计可施,哭丧着脸,又指着和他一起的四名鞑子侍卫,“既然如此,奴才只求这四人一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
豪格暗道这阮大铖实在胆小至极,唐通真要杀人,多几人又有何用?本要拒绝,见阮大铖痛哭流涕,勉强答应给他两名侍卫。
“多谢王爷成全!”阮大铖还欲磨磨蹭蹭,瞥见豪格脸色,不敢多言,往城门走去,两名侍卫一脸不屑跟在后面。
巴哈纳忽觉有些不妥,“王爷,他不会趁机投了唐通吧?”
豪格哈哈大笑,“崇祯疑神疑鬼,他哪敢回去?想想袁崇焕怎么死的?”
三人离德州城越来越近,忽然城墙上一声呐喊,几百名士兵拉开弓箭,对准了他们。
阮大铖吓得一哆嗦,停下脚步,颤声道:“我是阮大铖,要见唐将军。”
城墙上没有动静,他心里暗暗叫苦,生怕哪个不长眼睛的突然失手,小命便玩完了。
两名侍卫毫不畏惧,他们是跟随多尔衮的精锐,对明军有心里优势。
无人说话,幸好也没有弓箭,阮大铖缓缓往前迈出一步,两步……
好不容易到了城墙下,没等他歇口气,上面吊下三个大箩筐,三人钻了进来,被拉上城墙。
脚刚落地,马上有无数的刀剑指向他们,一名将领愤愤骂道:“狗鞑子,快快受死!”
阮大铖心惊胆颤,真怕这把玩脱了,大叫道:“唐通呢?我有要事相商。”
“叛贼,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好说的?”
士兵闻言闪开一条道,唐通满面怒容,按住剑柄,走了上来。
阮大铖如同见了亲人一般,老泪纵横,“唐将军误会了,这都是权宜之计。”将他如何延误多尔衮发兵之事,如何以劝降为名趁机脱身一一道出。
两名鞑子方知中计,对阮大铖破口大骂,被几名士兵打得头破血流。
唐通笑道:“大人高明,豪格没有起疑心?”
“老夫故意装作怕死不肯来,这招欲擒故纵,鞑子又怎会懂?”阮大铖得意洋洋,将劝降信撕得粉碎,狠狠扔在两名鞑子脸上,心中郁闷之情一扫而空。
唐通命人将两名鞑子斩首示众,被阮大铖拦住。
他虽年近六旬,动作却也干净利落,抢过士兵的腰刀,刀锋带着这几日受的窝囊气,重重砍了下去。
一名鞑子的脑袋应声落地,另一人惊恐失色,怎么都想不到阮大铖居然如此凶狠。
阮大铖抹了一把喷溅在脸上的血迹,意犹未尽地在他身上连捅几刀,恨恨道:“这两人杀了圣上的虎贲卫,老夫早就想杀了他们,可惜还有两人没能骗过来。”
杀完人的阮大铖心情大好,便和唐通告辞,打算早点回去向皇帝报喜,德州毕竟在打仗,还是远离为妙。
“且慢!”一人走了过来,却是高杰手下头号悍将李成栋。
阮大铖暗喜,原来援军已到,这次的任务可谓十全十美。至于德州守不守得住,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李成栋躬身行礼,“大人既然来了,末将正好有一事想求。”
“讲!”阮大铖重新恢复了礼部侍郎的官威,神情威严。
“请大人再去见豪格,就说德州降了,诱骗他来此受死。”
“没门!”阮大铖想也不想,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唐通也觉得是个好办法,劝了几句,阮大铖哪里肯听,只是不许,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岂有再自投罗网之理?
李成栋显然没有唐通那么好的耐心,二话不说,拔剑架在阮大铖的脖子上。
阮大铖大惊失色,“你敢胁迫朝廷命官?”
李成栋冷冷道:“你说的只是一面之词,是不是叛贼还不一定,你猜杀了你,圣上会怎么说?”
僵持了几秒钟,阮大铖被迫答应,他终究不敢拿命赌,就算皇帝事后将李成栋千刀万剐,又有何用?
豪格见阮大铖一去不复返,心中不免暗自生疑,忽然看见德州城墙上竖起白旗,城门缓缓开启,隐约看见两个人影出来了。
来人越走越近,他才发现是阮大铖和一名陌生人。
阮大铖脸色通红,手舞足蹈,跪地道:“王爷,唐通降了!”
豪格也猜到一二,奇道:“那两名侍卫呢?”
“别提他们了,唐将军招呼我等吃酒,他们喝醉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奴才只好先来向王爷报喜。”
二人身上酒味扑鼻,豪格正在思索,巴哈纳却道:“王爷,既然唐通降了,为何不亲自迎接?莫非有诈?”
阮大铖哭天喊地,大叫道:“王爷冤枉啊,奴才一片赤诚之心,天日可鉴。你不相信奴才,就一刀杀了奴才吧!”
那陌生人道:“唐将军早就仰慕王爷威名,如今正在指挥士兵封存财物,特命小人前来迎接王师,并非有意怠慢。请王爷见谅!”
豪格看来看去,也没有发现不妥,终于放下心来,“本王并非怀疑先生,还望先生见谅。”
阮大铖一颗心才放回肚子,巴哈纳忽然一鞭子抽在那陌生人的脸上,“你既然降了,就应该称奴才!”
“是,奴才记住了!”那陌生人一声不吭,因为跪在地上的原因,看不清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