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满车阳光
作者:李满芽      更新:2020-04-23 06:21      字数:2488

第五十二章满车阳光

凌子还在送水,坐在破旧的皮卡车里,载着满车的太阳光,送水去南山镇的东郊。送水单上写的地名听弟弟穗子说过,凌子就是不知道在哪里。送水车七拐八弯,问了几次路,凌子才看到南山镇去新灶镇的一条岔路边,一块锈迹斑斑的汽油桶展开的铁皮上写着“绿野工厂”白字发黄的招牌。

就是这里了吧,绿野公司的分厂,凌子坐在车里,探出车窗往上四十五度角看。沿着乡村几米宽的沥青马路往上看,路边水沟里蛇泡草长得郁郁葱葱,圆溜溜的红紫红紫的蛇泡也是很诱人,几百米远的绿野工厂在山边边若隐若现。在颐和路和东福路相交的东边,去新灶镇方向的肘弯里,一座橘子园的山脚边,耸立着绿野公司的工厂。

送水车从东福路一百多米的斜坡冲上颐和路,停在工厂的铁门前,凌子下车来,敲响那扇沉沉的铁门。铁门里面传来凶恶的狼狗吠叫,算是应答了送水工的敲门声。没多久,一个中等个子,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打开侧边的小铁门。男人比较瘦小,穿着蓝色工服,瞪着一双小眼睛,盯着送水工,一脸被打扰不高兴的样子。

小眼睛男人问过凌子,知道是送纯净水来的,就告诉凌子是这里,打开门让送水工进来。凌子扛起水桶进小铁门,跟着前面的人右转。

中年男人指指前面的办公室,要凌子把水放那里,他进了自己的门卫室。门卫室里一个三十多岁,满头蓬乱卷发的红色白豆花的女人站在用纸板隔开的内室里。她卷发外的侧脸很饱满,左眼盯着进去的男人。男人进去就把门给关上,女人那像擦过枳子的大嘴巴在凌子眼前闪没。

凌子过了门卫室,走进隔壁一间屋里。里面空无一人,黑色屉桌上凌乱不堪。胶纸筒,裁纸刀,记工簿,圆珠笔四处洒落。三个屉子的锁孔都只剩下圆木空洞,像老鼠啃过的谷仓板。门口摆着一张黑色沙发椅,裂开的人革皮,里面的烂絮像紫血脚皲裂在冬天里的冻疮,在这三伏天里凄凄地被凉在那里。

三合板钉起来的天花板,一台吊扇在一圈一圈地转动,发出吱嘎吱嘎要散架一样的诽腹声,好像在反抗那几圈八号铁丝把它捆绑。风扇电机的绿色塑胶护罩已经松脱,慢得能看得清的叶片像患心脏病的老人,随时可能发作猝死掉下来的可能。

送水工吓得坐都不敢坐,担心祸从天降,赶紧离开那已经没有功能的吊扇,离开办公室,走进车间。

车间里乱哄哄的,如果不是拥有郊外这上千平米的巨大空间,几乎会是无处插足。各式各样的机器间隙里,都是摆着一框框弹簧。就是办公室前面的空地上,都是堆满着成品和半成品的几岁孩子拳头大的弹簧。

工厂车间是与外面的橘子山势相倚,坐东朝西成南北纵横。从北面进来,偏东三分之一的地方,摆着直径有三米的人工放料架。放料架很简单,一根茶瓯粗的空心钢管被围成一个不标准的圆,用同样大的五六十公分高的钢管支在十字架角铁底盘上。十字架中心有可以转动的轴,轴插在水泥地里的枢内,整个放料架都是可以转动的。

两尺多高的放料架里,一捆上千斤重的十八毫米直径的六角形钢材,上面压着一根两米左右的木方子。三个穿着灰领蓝色针织工服的工人,把送出放料架的六角钢材用双手死死按在放料架的圆钢管上,慢慢转动的放料架像农村里榨油房里碾菜籽油麸的大碾盘,把钢材一米一米地回放出来。

放料工的身上没有任何防护,戴着油渍腻腻的帆布手套,抓住转跳出来的钢圈,轮动着放料架。放料架里的六角钢材像困在笼子里的饿狼,一蹦一跳很不安分,随时都想跳出来伤人。散开的钢圈像一层又一层的汹涌波浪,一旦从放料架里弹出来散开,可能就会像海啸一样,不知道它们会淹没多少空间。

送水工站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一个穿着同色工衣,衣领却是黑色的矮敦敦的男人,站在两三米远的空地上,指着几个正在放材料的工人大吼大叫,“你们几个注意安全,小心点,手要抓紧点。别松手让它们弹出来了,像上次那样会打碎你们的膝盖!”

放料架占了很宽的地方,放出几米长的材料,就被旁边的砂轮切割机工人切断成一根根不到一米的待用材料。穗子的油压机就在放料架旁边,发出隆隆的喘息声,掺和在车间各种各样的机械声里,像是在奏《黄河大合唱》。

“穗子,你放弹簧取弹簧的时候为什么要把脚从脚踏开关上放下来呀,不觉得麻烦吗?”旁边的媚子问在工作的穗子。

“不把脚放下下来,穗子担心不安全。万一手和脚一下子没有协调好,手正在取弹簧,脚下用了一点力就把开关给合上了,上面的钢板不就压下来把手给压碎了吗,媚子小姐。”穗子认真给媚子解释。

凌子看到一个熟悉的白领丽人身影站在弟弟穗子身边,让凌子产生两种要走过去看看的冲动,一是看看弟弟,二是看看旁边的人是谁。送水工走近放料架,隔弟弟还有几米远就喊穗子。送水工的声音惊动站在那里的女人身影,她转过身来,用惊异的眼神注视着走近来的凌子。

“媚子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认识穗子吗?”送水工一连串的问题,把媚子问得不知从何答起。

穗子关掉越是不压弹簧噪声就会越大的液压机,站起来给凌子和媚子互相介绍,除了让媚子知道他们是两兄弟以外,几乎没有别的收获。

“凌子,穗子,你们两个哪里像是兄弟,没有一点相貌相似的地方。”媚子上下打量着兄弟两个。

“哥像老爸,穗子像老妈。一个是男人的长相,一个是女人的长相,自然就会有相貌的迥然不同了。”穗子诙谐地给媚子解释。

媚子有了凌子和穗子是兄弟的收获,又得到一个新的收获,“你穗子是媚子的老乡,穗子是凌子的亲弟弟,那么,你凌子也就是媚子的老乡喽。送水工,你原来是媚子的老乡,怪不得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亲切。”

媚子一下子觉得与凌子的距离近了许多,还下意识往他靠近一步,感觉有一份亲情在心里慢慢地扩散。媚子的举动,和她的逻辑推理的替换游戏逗乐了兄弟两个。

亲人相见的欢乐笑声掩盖不了巨大的机械声,凌子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右边那些巨大的机械声震得如擂鼓,它们喷射出来的火星子,比身边正在切割六角棒的砂轮切割机挥洒出去的火星子还要多很多,扬得远很多。三台这样的同功能的机器,更是在创造奇观,红褐色的金属铁灰火星犹如扫过的彗星尾巴,壮观好看。

送水工捂了捂鼻子,感觉这里的空气比雾霾天里还要涩重许多,对弟弟说,“你们聊吧,凌子还要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