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许褚要在田亩上做文章的事,随着夏初的暖意一起漾遍了整个颍川。
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对准了铁矿,才刚冒出点火星,第二把火就又来了。高墙里边的太守府对百姓来说过于遥远,他们倒不认为太守许褚的火能改善他们的生活,只是出于对上位者之间的角力有好奇的心态,当热闹看就行。那些大大小小的势力,则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太守府的风向,个个求朋告友,太守府上至曹掾下至打杂的小吏,这段时间应酬都多了起来。
田要怎么分?铁矿又怎么整?关乎到自家切身利益,又怎不削尖了脑袋往里探。
以至于即将开始的府中奏对,成了万众瞩目的事。
许褚自己也从属下那里听到一些风声,他把议事的时间一拖再拖,就是为了观望下民意。
显然绝大多数的人都不认为许褚能把事办下,那些右姓世家可不是吃素的。许褚确实证明了自己会打仗,但是玩政治,又哪里是陈氏荀氏这些人的对手。
然所有人都以为许褚会拿被兼并的良田开刀,却不知道许褚根本对那些三十税一的地毫无兴趣。
他感兴趣的是耕牛,是铁矿,是流民,是无主的荒田。与枣祗一同商议的针对颍川的屯田制,本意就是避开右姓世家的敏感地带,从他处谋取利益。
就现阶段来看,不管是枣祗、郭嘉、徐庶亦或是许褚本人,‘右姓世家不可力敌’的观念是一致的。
“屯田兴铁,充实府库,只是其一。从此间事中亦可判断郡中世家对主公的态度究竟如何,是敌是友,可见分晓。若有敌意,底线在哪;若是友,分寸几何。主公需留心在意。”不论什么事,郭嘉的侧重点总是在谋算人心上。
现许褚重用的三个谋主,郭嘉侧重谋略,枣祗长于政略,徐庶特点不鲜明,但文能治郡,武可领兵,不可多得。
许褚觉得郭嘉说的在理,可议事之前,他仍旧想多做点事迷惑士族。
这时陈义小跑着过来,喘息未定,便匆匆禀报道:“主公,程阳里发生一起盗杀案!”
……
……
盗杀案?被许褚拉着一同前往程阳里的郭嘉、徐庶和枣祗三人疑惑不已。汉时民风彪悍,黔首之间因事相争至死伤者不少见。但这类案子一般都由当地的亭长负责侦破,亭长实在办不了,逐级上报,但亦极少会惊动太守。
许褚闻训即至,在郭嘉三人看来,其中甚有猫腻,这个盗杀案怕不是那么简单。
程阳里在鄢陵县东,里中有百余户人,离太守府只二十分钟路程。许褚一行人车马一到,里中百姓震动,纷纷聚集过来。
陈义带着几十个侍卫排开里民,大声问道:“本地亭长何在?!”
辖区亭长早带着手下求盗、亭卒赶到,只是被里民挡住了视线,此时陈义一叫,便奋力从人堆里挤出来,战战兢兢道:“本地亭长程隆,见过府君,见过诸公。”
因一里民死于盗杀惊动太守的事,程隆闻所未闻,别说太守了,县令都很少亲临现场。来的多是县贼曹,乡有秩一级的官员。
太小题大做了吧。
一面腹诽着,一面忙不迭说着已经获知的情况。事情的来龙去脉很简单,里民甲家中缺粮,老母三日未进粒米,于是向里民乙求助;里民乙漠视之,里民甲怀恨在心,上午与里民乙争论,双方互不让步,直至扭打,最后乙被甲失手杀死。
听到这里,郭嘉徐庶等又纳闷了,“主公这是何意?如此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要管?”
但见许褚问向亭长程隆,“案犯现在何处?”
程隆答道:“已让求盗去其家中拿捕。”
许褚便让陈义开路,直接赶往案犯家中。半柱香后,正好于案犯家中见到亭中求盗将其捆绑而出,许褚将人拦下,当众审案。
案犯是一年轻人,名叫程五,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手指甲缝隙里都是黑色的泥土,手掌上亦是龟裂的老茧。
除了面貌仍有几分年轻人的样子外,全身上下便如一个在田垄间劳作几十年的老农般沧桑憔悴。
众人见了,无不叹惜悲凉。
许褚走进其家中,房屋残破,家徒四壁,唯一值钱的家当,只有一个大缸和一张木床。程五的老母正躺在床上,许褚进来后,混若未觉,瘦骨嶙峋间唯一双眼睛茫然看着透风的屋顶。
问过才知,老人家耳目失聪,十几年来一直躺在床上度日。她儿子程五是独子,不到十岁就下地干活,独立撑起这个残破的家。
许褚旋即出了门,怜悯看向程五,道:“你可知罪?”
程五低着头,嘴唇动了动,声不可闻。
许褚又问程隆,死者家里情况如何,程隆回答:“比案犯家中稍好。”
许褚叹气,这时贼曹掾钟进骑马赶到。太守亲至程阳里,他没多久就得到消息,自然只能快马加鞭追来。
钟进到后,许褚等他了解情况后,问道:“钟君当如何处之?”
钟进便说府君在此,当由府君处置。
许褚冷哼道:“此事虽小,却亦可见郡中百姓已在水深火热之中。钟君,你身为贼曹掾,经手案件不在少数,为何不将此民情汇报于郡中?”
钟进汗流浃背,面对许褚的责问唯唯诺诺,不停告罪。许褚知其能为有限,所以才把这‘欲加之罪’安在钟进头上。当然也不能过于上纲上线,马上又令钟进把程五带回去,择日与门下郡曹共同议定。
……
……
钟进回太守府后,久久不能平静。荀谌路过他办公的地方,见他脸色不愉,就问了问。
钟进如实说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荀谌问道:“案犯家中可有田地耕种?”
钟进道:“若有田亩,何至于一贫如洗,为了点吃的失手将人杀死。”
“这便是了。”荀谌笑道,“看来府君是想以本案为由头,顺势提出他的政令。打得一手好算盘呐……”
钟进仍听不懂荀谌在说什么,茫然以对。荀谌对钟演钟进两兄弟失望透顶,钟元常若在,他岂会与此等庸才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