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褚一行继续往东南行。
历史的车轮转至此处,因为自己到来偏离了多少,许褚不清楚。所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许褚已然难以准确判断了。
关于扬州的内部情况的探讨,近来已被提到议事日程里,而关于庐江郡,许褚当时脑袋里冒出的头一个名字便是周瑜。
周瑜,庐江舒县人。舒县周氏,兴起于章帝时期,周氏家主周荣入京担任尚书令,后又数为郡守;周荣之孙周景,更是因为桓帝死后定策立灵帝成为‘从龙功臣’,担任过三公中的司空、太尉等职。由周景开始,周氏正式成为庐江第一大族,景有三子,长子名崇,中子名名忠,三子名异,因为父亲周景的余荫,皆任显职。
周瑜便是数任三公的周景之孙,周异之子。
此间情报,是郭嘉告诉许褚的。关于庐江的概况,郭嘉与戏忠先前已经花时间了解过。庐江郡中数得上号的世家,似乎就只有周瑜的家族。
“周忠、其子周晖现在洛阳,周异与其子周瑜在家中。”
郭嘉如数家珍般将周氏一族的情况介绍给众人听,继而向前方远眺,拍手道:“总算是到庐江郡界了!”
但见郡界处,庐江郡府吏员们早已等候多时。
从庐江郡东的舒县到郡西北的蓼县附近迎候许褚,不得不说郡吏们很幸苦。迎接长吏,最怕错过时间。因此这些郡吏,肯定许多天前就来到了蓼县,并且还不敢住在蓼县县城,只能在县外的乡中野亭等候,蓼县县城与郡界有十几里地,一旦没有等到,此前的功夫全都白费。所以当许褚一行人见到这群郡吏的时候,他们虽然有打理过仪容,但还是透着一些狼狈。
郡吏们皆黑衣高冠,捧慧相迎。‘慧’即是扫帚,捧着扫帚迎接新任长官,是时下的风气。
许褚不敢怠慢,下令部队停下,下了马,带着戏忠、郭嘉、费良三个文人与庐江郡的这些官员们相见。
只见两个人排众而出,显然是众吏之首。
关于陆康的任命,朝廷在拜许褚为庐江太守之后不久就出来了,即取代近年身体不好的豫章太守周术为新任豫章太守。
豫章就在庐江以南,与庐江同为扬州六郡之一。这个调动,也算是让身为扬州吴县人的陆康比较能接受了吧。
先前许褚了解过,陆康门下有两个人最受重用,一个是郡功曹张允,一个是郡主簿谢贞。应该就是越众而出的此二人。
一通姓名,果然如此。张允向许褚躬身行礼,道:“下吏在此恭候君侯多时,万幸没有错过。”
许褚笑道:“卿等辛苦了。”
庐江本郡人才凋零,是以郡府提拔的右吏多为州中名士。张允出自吴郡吴县张氏,是吴县四大家族顾、陆、朱、张中的张姓,他本人不仅出身本州望族,历来亦有礼待接济士人的美名。
比起张允,谢贞也不遑多让。谢贞是会稽人,谢姓与虞、魏、孔三姓并称为会稽四姓,族中多有才俊在扬州郡县任职。
故而若非许褚风头正劲,张允与谢贞难免就会因为门第之见轻视许褚,也不会大老远跑到庐江郡界来迎接许褚上任了。
张允看见许褚身后的大队人马绵延不绝,不禁叹道:“陆公在庐江为郡守将近二十年,治下兵马也无有君侯部曲之雄壮。”
啥,二十年!
许褚转脸去看郭嘉,郭嘉点点头,接话道:“光和年间,庐江人黄穰联合‘江夏蛮’,聚众十万反抗朝廷,庐江郡四县陷落,因而先帝拜陆季宁为庐江太守镇压叛乱。”
陆康,字季宁,年齿已过五旬。按照郭嘉所说,陆康在四十岁不到的时候来到庐江当太守,一当就是将近二十年。寻思缘由,当是陆康治乱有方,而庐江一带又多有强贼扰民,寻常官吏不能平乱,是故才当了这么久的庐江太守。
许褚郑重点头,二十年可不短,郡中的吏员都不知换掉了几批,由此可见陆康在庐江的威势定是相当大了。
朝廷给挑的这个地方,倒也有趣。一个近二十年没变的太守,好处在于治下平稳,许褚到任后只需按部就班,当不会出大差错;坏处在于陆康现在是豫章太守,对庐江一郡的影响力还在,难免会让许褚有些忌惮。
说话间许褚又与其他郡吏见过,之后戏忠附耳建议许褚去马换乘车辆,邀请张允、谢贞到车中同座。戏忠说的邀谢、张同乘一车,一来是按朝廷惯例,太守到郡后要讲究‘汉官威仪’,不能骑马只能坐车,二来是按照本朝制度,郡守出行、到任,门下属吏是要在前方引导扈从的,许褚此举,却是乘机对张、谢二人以示亲近,拉近二人与自己的关系;三来,自是要向张、谢二人讨教下庐江郡具体的形势了。
汉之国情,郡府吏员基本都是本州人,其中有的曾做过朝廷命卿,如县令、县长、县尉等等职位。张允、谢贞都曾在吴郡、会稽郡担任过县职,所以对庐江包括整个扬州的政治生态都算比较了解。
许褚邀请他们同乘一车,固然有作秀的嫌疑,但时下的士人都吃这一套,两人均是心道:曾问南阳何伯求赞曰‘许仲康用人别具一格,开襟下士非同常人’,今日一见,其年岁虽轻,然谈笑自若,风度晏然,何伯求所言不虚也。
于是每每许褚虚心请教,两人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允跟谢贞的身材都是中等,是以三人同坐亦不显得拥挤。车窗之外,官道两旁田亩、河流、树林错落而过,扬州的风景,确比豫州来得精致一些。
许褚为先声夺人,先与张允、谢贞谈到朝廷的局势。张、谢两人久居扬州,又不如许褚有跟曹操、荀彧等人在密切联系,所以更是主动问起了许褚入京后发生的事情。
张允问道:“我等听闻并州牧董卓入京后,挟兵自重,日渐跋扈,数有干扰国政之举。君侯能否与我等说说京都现在的局势如何了?”
许褚答道:“董卓跋扈非常,我初到洛阳之时便已看出。可惜形势强于人,终让其得逞凶名。至汝南边境时,又从京中故交信中得知几件事,董卓之势,诚如太傅、司隶等人,亦是难以压制了。”
“哪几件事?”
“司空刘弘被罢免,董卓自为司空;执金吾丁原之部下,五原人吕布被董卓策反,吕布背主投敌,执金吾已然身死,部曲为董卓所吞;张孟卓被表为陈留太守,黄豫州奉诏回京。”
几件事发生不久,张允、谢贞尚且不能得知。闻言后,两人尽皆变色。
谢贞讶道:“丁建阳被杀了?!”
张允叹息不已,“如此,大事去矣。”
许褚打量二人神色,心道:此二君果然有些见识。许褚说的几件事情中,两人不约而同对丁原身死一事格外看重,显是看透了此事才是最关键、最影响大局的一事。
谢贞复又说道:“丁建阳昔日为县吏时,追寇虏、遇贼情,总在最前,其用武之名,便连我等都有耳闻。是故朝廷后来为表其武勇,拔擢其为武猛都尉。怎会被区区一帐下小吏给杀害?”
帐下小吏,说的便是吕布。
也难怪,眼下比起天下知名的丁原,吕布实在差些意思。许褚便解释道:“吕布其人,素来为丁原所重,因而不防其叛变,才酿成惨祸。”
张允、谢贞听后,跟甘宁反应类似,切齿道:“寡恩少义之人,与猪狗何异!”
说实话,许褚本身对吕布倒没有这么大的反感,大概是因为前世带来的‘英雄情结’,那个骑在赤兔马上手握方天画戟的无双战将实在太过耀眼,太过让人难忘。
一路走,一路说。许褚偶尔视线投到窗外,对庐江郡最大的印象,应该就是人烟稀少了。当然这个人烟稀少,是跟他去过的颍川、陈留乃至河南尹诸地相比较。
庐江的面积,似乎有颍川两倍之大。但郡中的县,既比颍川来的少,间隔也比颍川来的远。走了两天,才碰到除蓼县外的第二个县——安丰县。
而一到安丰地界,许褚就看到了有趣的事情。
一路经过的乡、亭,百姓看到浩浩荡荡的人马大都避开,可到了安丰周边的某亭,却有为数在上百的人不管不避,聚集在一起喧闹非常。
许褚入了庐江郡后改到前军行走,典韦、乐进都在他的车驾旁。许褚便下令停下车,让乐进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乐进人没动,先回话道:“君侯,我已让人去问过。”
“嗯?”
“是州府派来的官吏在募兵、征粮。”
许褚回过头对张、谢二人道:“州府征粮都要聚这么多人吗?”
张允摇头,心底叹了声,小心翼翼回道:“当是本月第三次征粮了,约莫是秋收刚毕,所以征得急了些。”
“那募兵呢?州府治在历阳,历阳在九江郡。不就地取材,怎么反而将手伸到了庐江来?”
张允求救似地看向谢贞,谢贞斟酌一番,亦是小心道:“西有江夏蛮,东有山越蛮。州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属无奈啊。”
许褚蹙眉不答,心中隐隐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