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会稽郡发生山越叛乱的事情终于传到了舒县,姚昇坐不住了。
这一日雪停,正是最冷的时候,姚昇搓着手从屋中出来,欲去寻许褚,不巧看见诸多官员正三三两两从郡府门外进来。
姚昇疑惑之下,看到老熟人张允,便上去将其拉住,问道:“张君,昇冒昧请教,许侯召尔等过去是......”
张允看上去有些委顿,自那次与谢贞在堂中当着大家的面‘干了一架’后,许多人都认为他不久就会被许褚礼送出郡,那么他这个郡功曹掾就变得格外敏感起来,不少人已经开始盯着他的位置了。
张允尴尬地看了姚昇几眼,答话的话怕增加自己的‘嫌疑’,不答的话又显得没礼貌。左右为难的时候,周异从后头赶到,看了站在雪地中的二人一眼,笑道:“张君、姚都尉,何故站在雪地之中?”
姚昇借机说道:“在下本想去求见许侯,见张君路过,便问了问。”
“明府有命在先,若姚都尉求见,自可直去堂中。”周异以手做请,“都尉,便与我等一同去见明府如何?”
张允跟周昕有来往,姚昇是知道内情的,周异也风闻过此事,不然就不会建议许褚去探探吴郡世家的口风了。
许褚在早在堂中坐定,见到姚昇与张允、周异联袂而来,笑道:“姚都尉远来是客,还请上座。”
姚昇谦让道:“在下非庐江官吏,倘若不方便......”
许褚大手一挥,“无妨。”
姚昇便也不再扭捏作态,大大方方坐到许褚下首。
这次召众人叙话,许褚谋划已久,时至昨晚,终于等到洛阳那边有了确凿的消息传到庐江郡,乃是洛阳自董卓入京后的一系列变故。董卓进入洛阳后的举动,有一部分许褚已经通过曹操、荀彧等人的书信了解过,还有一部分亦是昨夜才得知的。
故而今天的这次议事,最大的意义在于许褚为不久后的出征让庐江郡的这些官吏们有点心理准备,以避免可能出现的人心动荡。姚昇来的巧,正好也听听这个曾被何进看上眼的‘智谋之士’的看法。
许褚示意戏忠先说一说这段时间洛阳发生的事。
戏忠随即来到堂中,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一系列的变故,均是从董卓废‘史侯’刘协,立‘董侯’刘辩后说起。刘辩登基后没几天,董卓鸩杀了被迁到永安宫的何太后,何太后那日被卢植救下,终究没能逃过这一劫。之后又把故车骑将军何苗的尸体从棺木中取出,肢解后砍为节段,弃于道边,接着又杀害了何进、何苗的母亲舞阳君。显赫一时的南阳何家,从此彻底退出历史舞台,灰飞烟灭。
众人咬牙切齿,均言董卓残忍、无道。董卓确实残忍、无道,但政治斗争一向血腥无比,毒死何太后,杀死舞阳君,都是董卓为了斩草除根,狠辣之余,也借此提醒在京的士人们——对抗我的下场不仅是身死那么简单,死后也要将你挫骨扬灰。
待众人议论之声平息,戏忠接着又说了董卓接下来的动作。除尽南阳何家后,董卓操作朝廷,遥拜远在幽州的幽州牧、兼领太尉一职的刘虞为大司马,加封襄贲侯;改任太中大夫杨彪为司空,又拜被召至洛阳的豫州牧黄琬为司徒。他自己则从司空位上改任太尉,加前将军职,赐节封侯。三公的任命下达后,又陆续提拔了一批朝中公卿的子弟为郎,代替在宫廷政变时被剪灭的宦官侍奉天子。
戏忠说到这里,许褚打断了一下,问姚昇道:“姚都尉对此有何高见?”
姚昇闻言,起身朝众人行过礼后,说道:“此乃董贼示恩之举,亦不乏其狡猾谨慎之处。”
姚昇的见解是:太尉虽然没有实权,可在名义上仍是大汉军队的最高统帅,为了让自己‘名副其实’,董卓自任太尉后兼领前将军一职,不管从名义上还是实质上,都将大汉朝的军队统帅权抓在手里,这样一来,京城中那些观望、犹疑或是心存反意的公卿大臣就很难再翻起风浪。同时这个任命,也针对到了屯兵京兆尹、右扶风两地的忠于大汉的盖勋与皇甫嵩。
再说遥拜刘虞为大司马,大司马这个官职由来已久,在前秦的时候将此职改为太尉,汉承秦制,起初也没有设大司马一职。可到了汉孝武帝时,武帝为了集权,重置大司马,后此职常授给掌权的外戚,光武中兴后,一开始沿用了大司马为三公之一,后又改回太尉,从此朝中便不复再有大司马之职,之道这次董卓将大司马、太尉两个职位同时启用。这显然是两个没有必要同时存在的职位,姚昇认为这是董卓自知威望欠足,可又不想太尉一职落到别人手里,于是就把刘虞从太尉改拜为大司马,并把大司马置于三公之上。由此,董卓一举两得,一来通过这种方式表示了他的‘谦虚’,甘居刘虞之下,二来刘虞远在幽州,便给他大司马也管不到朝中的军事。
拜杨彪为司空,拜黄琬为司徒,同样也是一举两得。
杨彪出自弘农杨氏,弘农杨氏累世三公,单就族名声望,比起汝南袁氏丝毫不弱下风。这一拜杨彪为司空,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因为袁隗、袁绍的缘故。袁隗表面上不得不屈服于董卓的暴政,可任谁都能看出只要一有机会,第一个站出来把董卓拉下马的肯定是袁隗,袁氏两个后辈袁绍、袁术,一个在南阳,一个在冀州,招兵买马声势浩大,反意已然十分明显,为了平衡朝中权柄,防止袁氏里通外合,董卓就得把袁隗从三公上弄下来,把名望不弱于袁隗的杨彪抬上去。
再说黄琬,黄琬虽然也是名族之后,但董卓拜黄琬跟拜杨彪的出发点却是不同。黄琬是豫州牧,他的权力太大了。去年初,黄琬就到任豫州,与当时的西园校尉鲍鸿一同平定了豫州的黄巾贼乱,董卓废立天子之前,就操作朝廷下诏黄琬入朝,可是黄琬接下诏书后走得非常慢,直到董卓表孔伷为豫州刺史,黄琬实在拖不了,才进入河南尹。为了去掉黄琬头上的‘豫州牧’头衔,不至于让洛阳东边紧挨着河南尹的豫州有个集军政大权为一手的能平定战乱的州牧,董卓这才煞费苦心的拜黄琬为司徒。
名声高、有军望的黄琬换成了‘清谈高论、嘘枯吹生’的孔伷,州牧又换成了刺史,董卓就放心多了。
姚昇的这番评论,许褚昨夜就从郭嘉、戏忠那边听过类似的话。饶是如此,许褚仍旧心惊不已。姚昇曾为大将军府掾,获得消息的渠道肯定是有的,有渠道是一回事,会不会刻意打听,打听后又能读出其中真意又是另一回事。
听过姚昇的话,许褚可以很确定的说:姚昇屈才了。姚昇能迅速通过情报得出这些分析,可见他的心志还未被磨灭,他的心依旧放在天下,而不是跟周昕一样志趣仅在扬州一地。
堂中众人也都用佩服的阳光看向姚昇,待姚昇坐回席间,许褚对众人叹道:“姚都尉志向高远,才智非常,奈何周丹阳在此紧要关头,却还想着跟邻郡暗中角力,殊为可惜。”
话外之音,姚昇自然听懂,于是谦虚道:“君侯谬赞了,在下腆为丹阳都尉,已是小材大用。”又说道:“诚如君侯所言,周太守如今也是十分后悔,所以才让在下前来拜访,与君侯摒弃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