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看着许褚那张不怎么俊逸的脸,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昔日向他求守鄢陵县的年轻人,摇身一变,居然成了有资格落子天下的人。
可眼下的世界,君不君,臣不臣,门生可以背叛旧主,故吏可以杀主投敌,许褚的发迹,似乎也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说了阵没有什么营养的闲话,许褚邀请三人同乘一车前往阳翟。
路上,不断有人投来敬畏的目光,荀彧看在眼里,忽对许褚道:“仲康,颍川郡的百姓虽比之盛世犹显困苦,但从我在其他地方的见闻看,已算得上衣食丰足了,这全赖你当初重用枣君行屯田啊。”
许褚‘腼腆’一笑,手指轻轻点着眉心。
荀彧家世清贵,才华横溢,这样的人,袁绍竟没留住,真是失策到了极点。
对于荀彧,许褚还是想保有一个较为纯粹的‘亦师亦友’的关系。近了,显得唐突,远了,又太过凉寒,就这样不近不远,刚好。
既然提到枣祗,许褚心念一动,问道:“不知枣君现在哪里?”
陈群接话答道:“当在家中赋闲。”
许褚笑道:“原来枣君现在也和长文一样,成了不屑于出仕郡中的大才。”
陈群失笑道:“仲康何必拿话膈应我,我不出仕,一则实在是才学浅薄,而且家中长辈也不同意。”
你就编吧。
许褚无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他看向荀彧,说道:“文若,当初你答应我,若我光复洛阳,你就设宴为我庆功,我可一直记着这顿酒。”
荀彧笑着点点头。
许褚在典韦、甘宁等将的护卫下先行,大部队在后头远远跟着,这日晚间抵达阳翟城外,穿过原先豫州兵住过的营地,进入了阳翟内城。
阳翟城中出奇得热闹。
许褚伸手探出车窗,对着街上行走的,三五成群的文士打扮的人指点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来了这么多年轻士子?”
陈群解释道:“因仲康与曹将军凯旋而归,我父亲、族父就和文若的父亲一起来应阳翟郭氏、辛氏等族之邀,前来参加诗会。郡中慕名而来的年轻士子,自然就多了起来。”
诗会?
许褚有些莫名,继而略一思索,也就想通了。读书人喜欢舞文弄墨,趁此光复洛阳之机,搞个什么文艺活动,扫一扫多日以来压在众人心头的晦气,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这次来的人显然都比较大牌,陈群的父亲陈纪,族父陈谌,以及荀彧的父亲荀绲,那都是美名传四海的人物,看来就光复洛阳、董卓西遁一事,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为之振奋的。
时下清议风行,士子的名望皆是互相抬举出来的,有人出面搞了这么大的阵仗,郡中那些年轻的士子们自然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扬名机会。若是得了陈氏、荀氏族中名士的些许赞语,说不定就声名鹊起,从此仕途坦荡了。可以想见,这段日子里,作为荀、陈两家比较出名的后辈,荀彧、荀衍、陈群可都有的忙了。
许褚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长文,我记得令尊此前被朝廷拜为平原相,怎么现在却在颍川?”
陈群叹道:“仲康,不瞒你说,年初的时候,我本是想去家父那里,与方伯焦公一道去酸枣参与讨董之事的。”
“噢?”许褚稍回想之,确实记得当初发出檄文讨董的诸侯里,青州刺史焦和乃是其中之一。
陈群继续道:“可惜青州黄巾猖獗,焦公竟不能顺利带兵出郡,最终讨董之事便无疾而终了。”
许褚闻言,苦笑摇头。说起来此事倒极具讽刺意味,一心讨董的州刺史,竟因为黄巾的阻拦最终不能出境......
“那令尊返郡是因为?”
“黄巾猖獗,焦公发檄传令到州中各郡,商讨应对之策。家父认为贼势浩大,州中兵力匮乏,主张先固守城池,然后伺机反攻;然焦公、孔文举都认为要主动出击,出奇制胜。当时焦公因为事情紧急,急需让州中各郡达成一致,是以在寄给家父的信里措辞便有些过激......巧合的是,当时酸枣联军将散的消息刚刚传到青州,家父意兴阑珊,于是就弃官回乡了。”
“原来其中还有这些曲折。”
许褚不知道的是,这里头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许县陈氏的发迹,是在太丘公陈寔的时候开始,那时候陈纪、陈谌都不曾出仕,虽有清名傍身,实际上是没有为政经验的。讨董期间平原国的情况,外有黄巾的威胁,内有上官、同僚的‘排挤’,可谓身处乱局之中,陈纪一来觉得自己无有把握内外兼顾,在来势汹汹的黄巾兵威下保护一方水土,二来既然焦和跟孔融固执己见,那就由他们闹去吧。
事情的结果许褚也闻听过,黄巾并没有因为焦和与孔融的主动出击而覆灭,反而是战胜了州郡的军队,继而愈演愈烈。
因为结果如此,陈纪的名声不仅没有因为弃官返乡而受损,反而又上了一个台阶,被人赞曰‘有远见卓识’。
说话间,许褚一行来到郡府门前,陈群、荀彧三人下车告辞。
他们三人一下车,马上就被士子们认出来,接着便是三五成群地过来拜见,倒是许褚这边坐在极为显眼的太守车驾中,一时无人问津。
郭嘉策马走到车前,对许褚道:“主公,颍川士人云聚阳翟,此诚近年来少见之盛世,我等当速去军营,然后也来凑凑这个热闹。”
“郭校尉此言差矣!”一人朗声说道。
郭嘉看去,却是甘宁。
甘宁续道:“主公乃是豪杰,哪能与儒生为伍,此时当与宁等大醉三日!”
甘宁的话里透着些许不爽,郭嘉听得出来,这是为那些士子们蜂拥去见荀彧等人,而不来拜谒许褚感到不平。
许褚脸上神色不变,淡淡道:“去军营。”队伍继续前行,他回头望了望阳翟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士子、妇女、小孩,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透着喜气;郡府周围的诸曹掾舍亦被好生装扮了一番,整个阳翟,里里外外冒着欢腾的气息。人们似乎觉得,董卓西遁长安之后,从此天下又会步入正轨,人人安居乐业的场景不日将会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