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褚摇首叹道:“卿何必相问,洛阳历经劫难,原先的姹紫嫣红开遍,如今已尽化为断井颓垣,早就不是卿记忆中的繁华洛阳了。”
蔡琰低头咀嚼一番,觉得许褚脱口而出的话里颇具诗意,嫣然一笑,盈盈而拜,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道:“这次的诗会,不知君侯可否会参加?”
许褚自嘲道:“在下一介武夫,或会来凑个热闹,参加就不必了,免得贻笑大方。”
目送蔡琰的背影消失,许褚不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果然‘大家之作’还是不能信口拈来的,汤显祖的牡丹亭里头那句旷世名句,被他临时起意,略做改动,结果话一出口,落入有‘才女’之称的蔡琰耳中,竟问起了他会不会参加诗会。
不过细细想来,现今仍未出嫁的蔡琰,不正是与那牡丹亭中的杜十娘一样,成了‘忒看的这韶光贱’的锦屏人么?
收起心思,许褚回到帐中。
郭、辛等氏组织的这次诗会,诗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提供了一次郡中名流互相交流的舞台,这样的盛会,又正好是发生在洛阳光复后不久,许褚是不能错过的。即便他不愿掺和,身为东道主的颍川太守曹操,也一定会拉着他去作陪。
郭俊带着曹操的信,来到营中拜见许褚。
见面之后,许褚接过曹操的信一看,果然是邀请他一起作为上宾,参加这次诗会。
许褚将信收好,因见到郭俊身边跟着一个年轻士子,于是问道:“郭君,这位是?”
郭俊恭敬回道:“回禀君侯,此乃在下之族弟,名唤郭璜。”
许褚没听过此人姓名,想来应是郭氏族中的一个年轻子弟,跟在郭俊身边做事,长长阅历,当没什么太大的才名。虽然心中不以为意,许褚依旧非常客气的走到郭璜面前,赞道:“风度翩翩,气度不凡,君之族中果是人才辈出。”
按理以许褚如今的地位,这个郭璜应该‘受宠若惊’地连道不敢才是,不料许褚的话音落地,那郭璜笔直地站着,既不答话,也不拿正眼看许褚。
许褚眯着眼,有些尴尬地走回座中。
郭俊急得汗流浃背,这个郭璜是郭图那一脉的子弟,央求说要跟着来看看名噪一时的豫州猛虎,郭俊本是不答应的,无奈其三番五次来求,实在捱不过,又觉得虽说郭图与许褚曾经不对付,但总不至于会出大问题,就将其带了过来。
没想到,这一见面便出事了。
那郭璜浑不将郭俊的使得眼色放在心上,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军帐中的摆设来。直气得郭俊低声怒道:“竖子!许侯与你说话,你如此做派,是要找死么!”
郭璜这才朝许褚微微躬身。
许褚心中冷然,面上笑道:“郭君,孟德兄的话你已带到,烦劳你转达一声,便说我一定如约而至。”
郭俊忙作揖拜别,拉着郭璜出了帐外。
“你这不知好歹的家伙,许侯夸赞于你,你不道谢谦让也就罢了,居然还一副自矜自得的模样!”出了许褚军营,郭俊见四下无人,便对郭璜说道。
今之许褚,不但是天子册封的昭武侯,朝廷亲命的庐江太守,更是光复洛阳的有功之臣,其气候已成,哪怕骨子里仍旧会被人置喙是‘武人’,也不是寻常人能得罪的。再说了,曹操与许褚关系莫逆,得罪了许褚,不就是跟父母官作对?阳翟郭氏虽是名门,但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
郭璜鼻子里哼出一气,反驳道:“不过一武夫耳,得其称赞,有何值得高兴?族兄公则过去曾有恩于许褚,可那日在阳翟城下,许褚却进谗言于阴公,逼的族兄只能弃官,如此忘恩负义之辈,我不骂他,已算是客气了。”
郭俊一阵无语,你既然这样看不起许褚,何必屡次苦求要见他?终究是太过年轻,太不知轻重。
郭俊不想与郭璜多费口舌,心中盘算着日后如何补救与许褚的关系,一路骑马返回郡府。
……
举行诗会的日期定在了两日后,身为本郡太守的曹操当仁不让地被推为主礼之人,陈纪、荀绲等郡中士人领袖,则是谦虚地以嘉宾自居。万人瞩目的盛会,郡中各个望姓的家长都收到了邀请,齐至阳翟。
对于曹操来说,这是他收揽郡中士心的一个好机会,其余诸事便暂且放下,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诗会的准备工作当中。士子们居住的屋舍,附近街道的洒扫,还有主会场的布置,均是由他亲自操办,可谓尽心尽力。
荀彧、陈群等郡中显名的中生代名士,也在接待拜谒士子、安排闲杂事体中忙得不可开交。
至于那些没有资格,也没有兴趣参加诗会的武将们,近来这段时间算是好好肆意放纵了一把,喝酒的喝酒,赌钱的赌钱,玩得不亦乐乎。
心里头不怎么痛快的,似乎就只有许褚一个人。
“郭璜啊......他向来跟郭公则走得比较近,对主公态度不恭,也说得过去。”郭嘉说完,小意地瞧了眼许褚的脸色,两条眉毛拧成一团,不知道在想什么糟心事。
严格来讲,郭嘉乃是郭图的远亲,他家里是阳翟郭氏的一个旁支,到郭嘉这一代,才算出了五服。
聪明人做事,自有聪明人的办法。郭嘉不是不知道郭图与许褚之间的事情,他高就高在,从来不主动提起郭图,即便要说,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群策议事之时。分寸拿捏的好了,自然没人会觉得郭嘉和郭图能有什么瓜葛,如非这次郭璜唱了这么一出,许褚压根就忘记了郭嘉原来是郭图的亲戚。
许褚用手轻轻敲打着放在案上的那盒子胭脂——这是刚刚郭俊派人送过来的,说是出自西域的上等货。用屁股想也知道,郭俊对郭璜冲撞许褚一事非常忐忑,这盒胭脂不论价值几何,总归是个示好的态度,同时将郭氏在此事上完全撇清。
“放在往常,像郭氏这等望族何必惧我,嘿,还得感谢董卓,他的倒行逆施,让天下人开始觉得‘刑不上士大夫’这句话,似乎也没那么靠谱。”许褚站起身,来回踱步道:“奉孝,你这几日都在拜访故交,可有听到什么关于我的风声不?”
郭嘉抬了抬眼皮,确实有很多人跟他提起许褚,而且,其中一些话听上去不怎么舒服。许褚这么问,应该也是想知道,现如今在士人的眼中,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都是嘉的故交,难道还能说主公坏话不成?尽是溢美之词,不提也罢。”郭嘉斟酌道。
许褚盯着郭嘉,道:“那我怎么听有人说:粗鄙之人,难登大雅之堂。”
最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诗会’上,所谓粗鄙之人难登大雅之堂,十有**就是在说既非名士,亦非儒生的许褚,竟而也受到曹操的邀请。
许褚没有刻意在阳翟广布耳目,这些话能传到他的耳朵里,可想而知,一定是有人在故意放话,以此来奚落他。
他不知道是谁干的,出于最具恶意的思维方式,很多人都有这个可能,包括他的好朋友——曹操。
郭嘉当然能理解许褚此时的心情,本就不是很想参加的诗会,因为诸多原因,又不得不露面,结果却被人奚落了一番,换谁都不好受。
想到这里,郭嘉愣是不愿接许褚的话茬,笑着寻了个借口,出了营帐。留下许褚独自凌乱于帐中,口中恶狠狠地道:“粗鄙之人,粗鄙之人......不就是作诗么?我不会作,难道还不会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