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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其实也简单,但魏相这样浅资历的中央干部没有经历过,自然就不知道。
老实说老丙心里太清楚这信99.99%是诬告了。他是啥出身?牢头。而且还是当年因为表现出色,从地方征调到中央来查戾太子谋反案的最牛牢头。宫廷和朝廷里的诬告最可怕的不是事实本身,而且一旦要开始查案,就难免查出些与本案无关但却很关键的信息来,而这才是幕后黑手最希望看到的。
举个例子吧:张三和李四都来竞聘同一个领导岗位,张三能力、威望、人脉和后台背景都相对差些,但他不淡定,他想搞掉李四拿到这个官,那怎么办呢?很简单,写一封检举信,告发李四贪污**,都够枪毙的了。然而他不能直接告发人家贪污,因为李四后台硬威望高,告了人家贪污,人家有防备就会做好准备,万一告不倒,自己要倒霉不说,以后也别想再因为贪污告倒人家了,那就等于给李四增加了政治资本。
于是张三只能写诬告信,告李四宿妓嫖娼,然后人家调查李四,趁着李四忙着藏自己的小三小四小五,检查团“无意”间查到了李四贪污,还很严重,结果嘛自然是只能处理掉他以平民愤了。最后张三顺利地坐上了位子。
这一招在官场上屡见不鲜。远从孝武朝的戾太子案,最早先告发的也不是太子,结果黑漆妈乌的就查到太子身上,让他丢了条小命。近到当朝大司农田延年的死,不也是查先帝陵的亏空,最后弄出个贪污弊案么?
所以检举信一出,老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有人阴谋夺别人的位子。而他是想保魏相的。自己毕竟是南波万的人,对当今皇帝有拥立之功,况且信是给自己的,怎么着也不像是冲着自己来,那么为了小魏不吃亏,最好的办法是拉他入伙,就近保护起来。
老丙这么做也是出于一片公心。第一,小魏有能力,田延年那么多年的亏空被他上任后半年扭转,而且现在还能保障15万大军出征,换了别人不行;第二,小魏是从地方提拔上来的,没背景没后台,他不会对任何人有额外的忠心,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忠于皇上、忠于大汉;第三,小魏还年轻,老霍、老张、老赵甚至老丙自己都已经老了,蹦跶不了两天,将来的大汉江山,还是要靠韩增、魏相这样的少壮派砥柱中流。有时候年轻确实是种资本……
所以后世史家评论丙吉时,最愿意说的就是八个字:忠厚善良、老成谋国。没错,谋国,他脑袋里想的,很多时候都是江山社稷、天下苍生。
当然了,这番用心老丙并没对小魏挑明。他是个低调的人,连救了当今皇上的命这么大的功劳都没提(要不然早封侯拜相了,何苦还在光禄大夫、关内侯的位子上苦巴巴熬资格),自然也不会告诉小魏让他领情了。
直到魏相做到了丞相的位子上,他才明白了老上级老恩师的良苦用心。魏相也是个霸道的主儿,但孝宣朝他对谁言听计从?一是皇上,二就是老丙。而后来也的确发生过一场针对他的诬告事件,想要把他搞下台,得亏有老丙的悉心调教,魏相从容应对,保住了位子,也揭穿了反贼,当然,这是后话。
回过头来说眼前:皇上陛下一意孤行想要修陵,他现在脑子有问题,没人劝得了他,老丙却胸有成竹。因为他完全有把握这封信一交出去,皇上的全部注意力就会转移到为挚爱的妻子报仇,什么修陵,什么国库,什么汉匈的存亡,都会顾不得了。所以魏相发愁的事儿,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鸟的。
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还是万万没想到,那0.01%的可能就成真了。这不是诬告,更不是什么政治阴谋。最可怕的是案子一旦查起来,就会让大汉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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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凤凰折翼(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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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饭不管早晚,老丙找准时机进宫,把检举信交给了皇上。果不其然,刘病已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原来迷迷糊糊像二愣子一样,突然在霎那间精光爆现。
“启奏陛下,拿到这封信的时候,臣与大司农都在,觉得事情严重,不敢做主,就来给陛下圣裁。”
老丙这话撒了一半谎。他特意拽上魏相的原因,前面也说过了。没想到皇上陛下把检举信攥成了团儿,冷冷地说了一句:“不用。朕亲自来审!”
老丙愣了:“可是陛下,这种事情——”
可皇上没等他把后面大半截话说完,直接堵上了。
“朕来审。你和大司农做个人证好了。”
这套路根本还是民间的。刘病已没干皇上之前是个游侠,审案的活儿他也熟,不同的是以前审的最多是偷鸡摸狗红杏出墙,如今审的却是谋杀案,自己还是苦主。其实老丙提的对,审案子内有少府外有廷尉啊,更何况你是被害人家属。可那时候哪管得了这些啊。
最后老丙也没过多反对。毕竟他的目标达成了:自己和魏相进了专案组,不容易成为集火的目标;皇上陛下忙着找凶手,顾不得、也不可能急着把含冤而死的爱妻草草埋入土,这就大大缓解了国库压力。
不过他还是没料到一点,那就是皇上陛下审案子的水平实在是有够高的。他直接把那天所有出入皇后寝宫(当然包括淳于衍)的人叫到了一间屋子里。二话没说,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儿,叫卫士把伺候皇后的贴身儿宫女给宰了!
小宫女儿在大喊冤枉声中脑袋搬家,这下子把所有人都镇住了,跪在地上筛糠一样抖着,也甭管是不是因此抖掉了毛。
老丙也差点被镇住了。这种情况他自然要劝谏:您这不是滥杀无辜么!当然他说的比较委婉。可惜皇上根本听不进去。刘病已说了一句话,估计打从即位起就没说过这么硬气的——
“昌邑王(指刘贺)即位三十天就办了一千件错事,你们还能包容他;朕即位至今错这么一次,你就忍不了么!”
“臣不敢,臣不敢……”
不知道为什么,老丙也跪下了。此刻他心里悲喜交集。悲的是皇上还是太年轻,一旦冲动起来,也就不那么圣明了。僭越礼法和朝廷制度不说,要是落下个滥杀无辜的话柄,之前苦心积攒的良好形象也就泡了汤。
喜的是从他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势上,老丙依稀找到了当年孝武皇帝纵横捭阖、君临天下的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