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万物灵长，只是一个人最悲哀或者说最无奈的事，莫过于不能掌握自己的生死。

天长老死了。

直到死他或许也不会相信，杀他的人竟然是独绝元恭，他们明明说好了一起对付封剑枯的。

乍茗卅憷当然也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好奇，两个刚才还志同道合的人转瞬便沦为仇人，这样的事发生多少让人有些意外。

“你为什么要杀他？”他问道。

“因为我们并不是一路人。”独绝元恭回答道。

“难道你们不是迹天涯找来的？”他不解。

“是，只可惜迹天涯找到我们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独绝元恭故意卖关子，笑着说道。

“哦？”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有人比他早了一步，那人要我们杀了你，正好迹天涯又告诉了我们路线，所以我们就来了。”独绝元恭道。

“所以你们表面上答应了迹天涯，实际上却另有企图。”他明白了。

“没错。”独绝元恭又答道。

“所以你们欺骗了他。”他笑道。

“可以这么说。”独绝元恭道。

“可是我觉得，或许是你们被他欺骗了！”他笑道。

独绝元恭不明白。

他继续道：“迹天涯既然知道我们的人已经来到了这里，为什么还要让你们来杀冷子禅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嘛，或许他早就知道你们的目的，而之所以没有戳穿你们，正是因为他想利用你们缠住我。”他停顿片刻，脸上突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愁，又道：“如果我没猜错，迹天涯想必已经杀上封剑枯了！”

相比他的愁容初露，此时，独绝元恭的脸色倒是更加难看。

一个聪明的人绝对不可能被他人利用，听乍茗卅憷的口吻显然是在说迹天涯好像更要聪明一点。

所以，剑便出鞘了。

同时出鞘的，还有另外三把剑。

四把剑没有一柄是指向冷子禅，而是全部朝乍茗卅憷袭来。

他们本来也是为了杀他而来，只是，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跟乍茗卅憷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乍茗卅憷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再不拔剑，就没有取胜的机会了。

所以，戊辰剑便出鞘了。

剑光在四人眼前一闪而过，剑锋所及之处无声无息，归鞘时，剑身更是滴血未沾。

再看来人，其中三个人的心脏处已有血浆喷涌而出，倒地而死。

“一个人的剑如果够快，那么就会连血液都来不及沾染，今日我终于见到了这样的剑！”四个人中，只有独绝元恭还活着，所以能够说话的也只有他。

“难道你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乍茗卅憷看着他，问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死了，你就不会知道是谁让我们来杀你的了。”他说话的时候，竟然还能笑的出来。

“你是个聪明人，用这样的方式换你自己一条命，你是不会不答应的。”乍茗卅憷笑道。

“可是，我还有一个筹码同样可以换我这条命。”他看着乍茗卅憷的时候，眼神却漂了一眼沉默许久的冷子禅。

只见冷子禅，依旧伫立原地，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他这一瞟不要紧，乍茗卅憷也重新把视线放到了冷子禅的身上。

他不确定，眼前的冷子禅还有什么花样，“你说说看。”他虽然注视着冷子禅，可是话却是对独绝元恭说的。

独绝元恭便回答道：“我要告诉你的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北影武士的幕后主人，他只不过是黑白武人中的白武人罢了。”

此话一出，乍茗卅憷倒是一惊。

然而让他更为惊讶的是，冷子禅的身子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朝后倒了下去。

他的人，已经死了许久。

他之所以一直站在原地未动，也正因为他早已是一个死人。

可是，这里除了刚才的天长老和独绝四少，并没有其他人。

那么，冷子禅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他人死了，身上却没有丝毫伤口？

既然他不是北影武士的主人，那么北影武士的主人究竟是谁？

难道，绽尘子还活着？

而又是谁派独绝元恭来杀自己的呢？

所有问题的答案，乍茗卅憷都不得而知。

而他既然答应了独绝元恭留他一命，便不会出尔反尔。

现在，或许他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即刻赶回封剑枯。

即使他已然不能阻止迹天涯，也不能让封剑枯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封剑枯内，朔风寂寞，大地凄凉。

自从迹天涯踏进封剑枯的那一刻，所有生灵便注定会化为涂炭，所有抵抗也终究力不从心。

他携带着仇恨而来，所以笙箫里都尽是哀怨悲愁。

声音入耳，摄人神魄。

噬骨和花月如本都是江湖上的高手，只是在他面前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二人还是拼尽全力想要保住封剑枯，他们坚信只要坚持到枯主回来的那一刻，事情便会得到转机。只是，到二人倒下的那一刻，枯主也没有回来。现在，二人的尸体几乎快要被风吹干了，同样下场的当然包括封剑枯其他教众。

不过，迹天涯的仇恨似乎并没有消退，所以他在等，他在等那个最应该承担这一切的人回来。

直到，朔风吹来了黄昏，细雨染成了夕阳。远处的余晖里，才慢慢走过来一个人。

他走进来，玄一落门徒便纷纷让出一条通道。

迹天涯的眼神却由一种说不出的奇异之色变的黯淡了许多。

因为来人并不是他要等的人，而是影隐。

他从一具具封剑枯众的尸体上跨过来，每走一步，充满风霜的脸上似乎便苍老了一分。

从他的眼神里，完全看不出任何杀气，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平静与祥和。

“冤冤相报何时了，今日一夕明一朝。”他念叨着，人却从迹天涯身边擦肩而过，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迹天涯并没有阻拦他，更没有出手。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影隐背起噬骨和花月如的躯体，一步步走向远方，游离心神。

玄一落惨遭血洗的时候，他也曾伤心欲绝，他也曾心灰意冷。他的人，或许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变得冷漠无情，嗜血成性，于是，他选择了拾起。

拾起封剑枯种下的恶果，拾起玄一落该有的尊严，拾起那份压在他心里的仇恨。

他觉得，这本就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情。

一个人，迟早会变，就算你没有变坏，也没有变好，可最终都会变老。

影隐老了，所以他连选择复仇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走了，可是真的就能够放下吗？

迹天涯不相信，他不相信一个人可以放下仇恨置身江湖之外。他觉得，影隐总有一天会再回来，回来找他寻仇。

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十天，那么，你会选择干什么？

做你还没做完的事，见你还未来得及告别的人？还是安排好自己的后事，或者干脆一死了之？

当然，这样的假设并没有意义，因为事情没有摊在你身上，所以随口说出来的话也并非内心真正所想。而对于身临其境的人来说，情况却又有不同，因为他倒是希望这真的是一种假设，而不是现实。

所以，他所做的事或许才是他心里所想。

就像疯子醉现在正在做的事。

赌博。

按照孤星所言，他的性命最多只剩下七天了。

因为他已经在这里赌了三天，况且也没有人知道他还要在这里赌多久。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赌场里差不多三分之一的财产已经被他赢来了，他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或许，结束也并不是一件他自己说了就算的事。你见过赢了钱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的赌场吗？

赌场也是江湖，一个人只要进来了，便不会那么轻易就能够走出去。

疯子醉虽然天性好赌，可从他疲倦不堪的面容上，多少还是可以看出有几分想要退出的意思，他感觉有些累了。

所以他现在不但不想赢钱，反而想要尽快把赢来的钱财输出去。

可笑的是，他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不管他怎么赌，横着仍，竖着掷，还是闭着眼捂着耳朵背着身子随手一抛，他都会赢。

鉴于此，他不得不做了一个让赌场里所有赌徒目瞪口呆却又欣喜不已的决定，那就是把他这三天赢来的所有银子一分不少的平分给所有人。

他必须要停止赌下去了，因为他太累了，身上的毒暂且不说，光是三天三夜不合眼不休息也足够累垮一个人了。

所以银子分发出去后，他反而感觉轻松了许多。

赌场里空气浑浊，视线模糊，出来后，空气一下子变得清新了许多，这个时候随便找个地方他都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不过，他现在身无分文，都怪刚才太有钱了，所以送钱出去的时候都没有给自己留下半个子。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做事有些冲动，刚做完就会后悔。不过后悔虽有，他并不觉得可惜。因为那些银子本来就是别人送给他的，他再把银子送给别人，也是理所当然。

他的脚步渐渐在一片不疏不密，不遮不掩的树林里停了下来。

同时停下来的还有距离他身后不远，一路跟随而来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