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夏没有理会那个声音,他先疑惑的看了看四周,然后慢慢站起身。
眨了眨眼,巫子已经察觉到自己不是实实在在的存在,在这个空间内的是自己的魂念神识。
又看了看面前那个光点,符夏判断出自己被那个声音的主人给拉进了这片空间。
所以他终于开口。
“你是谁?”
“呵呵呵呵呵。”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似愉悦似欢快又似悲伤似惆怅的笑了一阵,然后又道:“我是谁?这不重要!你应该问,自己是谁。”
没头没脑的回答让巫子摸不着头脑,他环抱着双手,挑着眉道:“我是谁?我是巫,符宗之巫,符夏。”
那声音沉默一会儿,幽幽的响起。
“符夏?你不是姓姒么?”
“难道你不是大夏王族,大禹王姒文命的血脉么?”
符夏眯了眯眼睛,这是深藏在他心中最隐秘的事情,这声音怎么会知道。
“怎么不回答我?”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什么时候姒姓王族胆子这么小了。”
符夏眨眨眼,脑中猛地响起一个答案。
“你是——”巫子张口,慢慢的说出了那个答案:“镇国鼎!”
“不错。你是镇国鼎。”
巫子极为肯定的话让那声音一顿,然后那苍老的声音幽幽的道:“我当然是镇国鼎。”
“我是大夏的镇国鼎。”
“我是夏王的镇国鼎。”
“我是巫族的镇国鼎。”
“我是镇国鼎!”
“而你呢?”
我?符夏摇摇头,然后轻笑。
“我是姒夏。”
“不是茅山巫子符夏。”
“而是大夏国朝王嗣,姒——夏。”
“不错!就是这个理儿!”那苍老的声音笑嘻嘻的,极其愉悦的道:“姒夏——么?不错,不错。”
“其实很多话想告诉你的,但是——”
“王嗣啊,我等你等了这么几千年,可惜你还是太弱了啊。”
“所以——还是下次见吧。”
“什么?”符夏急了,这好端端的还能不能聊天了?
才说这么几句,就下次见?
玩儿呢?
“好啦好啦,以后有的是机会,在此之前,作为许久不见的礼物,王嗣啊,收下吧。”那声音吐出这么一句话之后,巫子眼前的光芒一黯,然后一团凝聚着庞大力量的光辉呼啸着冲入巫子体内。
力道极大,巫子的神识直接给击飞,从那处奇异的空间给推了出来。
当符夏再次睁眼之时,只听见耳边铜鼎鸣啸声连绵不绝。
巫子发现自己仍旧跪在地上,但是巫尊面前那三口大鼎咣当咣当一直响个不停,大巫们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那异象上。
大鼎的响动,在年祀血祭这天,会有那么几声。但是一直响个不停,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大巫公咒胧跳着脚,尖着嗓子跳大神:“祖宗有灵!”
“这是祖宗有灵啊!所以才有这样的异象啊!”
巫尊眯了眯眼睛,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他一挥手中的血刀也大声狂喝道:“祖宗有灵,这是镇国鼎赐福的预兆啊!”
巫尊都这么说了,就是为这件事定调子了,当下就见得一大群巫也麻溜的站起来了,大家一起摇头晃脑的嗨了起来。
符夏无奈的跟着大巫们发神经,他正摇头摆尾的扭屁股呢,心下突然一动。
那团镇国鼎击中他的光辉突然在巫子体内炸开,那光辉内隐隐有一种奇怪的力量闪过,这力量里传来隐晦的万民山呼。
这力量在体内一炸开,巫子本来停滞不前的修为立马就唰唰唰往上涨,那力量转化成一股庞大的巫力,直接冲开了巫子的巫穴锁。
本来巫子目前有三十六穴巫穴可以储存巫力,这鼎给的力量一冲,又帮巫子冲开十二个巫穴。不止如此,那巫力瞬间帮巫子锤炼了三次巫体之后,又按照巫子体内修习的地狱道幽冥神变诀的镌刻巫印咒式的方法,一瞬间在巫子体内帮他镌刻了近百巫印。
锤炼三次巫体,镌刻近百巫印。
如果按照巫子的正常进度,哪怕有幽冥之躯,哪怕有体内的血脉里形成的蝌蚪神符,所需要耗费的巫力也至少是数百穴,更不要说如今符夏正在瓶颈!
体内的每一个巫穴都充斥着满满的巫力,左眼巫海里也是满满一海之力。
而且血脉内凭空还多出了七八枚蝌蚪神符。
所以符夏也终于开心的笑起来,他真真实实的笑着和大巫们一起摇头摆尾,扭头抖臀的跳起一支宗教气氛极其古怪的舞蹈。
大巫们跳着、笑着。
欢乐的声音传的很远很远。
......
在一处古怪的空间内,隐巫尊也在看着面前的三口鸣啸的铜鼎。
这空间黑漆漆的,看起来就是一处宇宙一般,星光熠熠星云朵朵。
隐巫全身笼罩着黑袍,盘坐在一团不断收缩又绽放的星云上,双目中也带着星云巫火。
“不好——”
隐巫尊轻轻张口,似叹息。
“恩——”
“极好——”
隐巫又如是道。
......
南巢
这片连绵数百里的山脉终年都有黑云笼罩。
常年不见阳光的地貌变得荒芜,地上的植被早就枯死腐烂,黑云加上一年里百分之九十没日没夜的大雨,让这山破破烂烂稀稀拉拉。
今日依然大雨倾盆。
雨声哗啦啦,雷声轰隆隆。
声音回荡在这片山脉中,好似一曲丧歌、恰如一首悲曲。
一个银白色的炸雷猛地荡开,照的百十里地一片亮银,也照出了山脉中的一座四四方方的红白相间的石头房子。
这房子除了颜色与表面镌刻的浮雕茅山巫殿不一样,其他不管从样式还是外形都与茅山巫殿相同。
所以,这是一座巫殿。
这巫殿半红半白,表面浮雕了一位下半身蛇盘绕巫殿四周、上半身躺在巫殿顶上的半人半蛇的大汉模样。
这大汉一手爪扣着一轮红日,一手指尖悬着一轮白月。
他的眼中充满威严。
殿中的一名大巫眼中更威严。
这名身穿红白相间的巫袍,胸口绣着九颗长大嘴,嘴中含着一红一白两颗圆球的青铜色熊罴头颅的大巫,也在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三口鸣啸不停的青铜大鼎。
这巫看起来极为苍老,又极为强壮。
说他苍老,是因为从面相上来看,这巫瘦的就是皮包骨头的耄耋老者,满脸沟壑纵横的皱纹不说,头上皱巴巴一个光头,竟是没有一根头发,他双眉极长,长的拖到了背后,他露出一双枯木一般长满皱纹的手,手指甲弯曲起来近尺许长。
说他强壮,是因为这么一个干枯的身躯盘坐在地上,给人的气势却比一座大山更加沉重,比一旺海洋更加广阔。
尤其是他的双眼,从那双眼睛里可以看得到日月交替、岁月更迭。
可以看得到一日蜉蝣、可以看得到龟寿千年、可以看得到沧海变桑田。
而且这位大巫周身三尺内的空间,隐隐可以看到一团团凝滞的流水一般的东西在晃荡不休。
雷雨声在殿外轰鸣,殿内的无数大腿粗细的牛油大烛将这间长宽十里的巫殿大厅给照的明晃晃的,一只小飞蛾在牛油大烛间绕来绕去。
“镇国鼎鸣啸?”那大巫张口,声音却极为虚幻,似乎是从远古传来的呐喊,又好似未来回涌的询问。
“多少年了,镇国鼎居然又开始鸣啸了。有趣。”
“是什么让你这么激动呢?鼎啊。”
巫伸出手,尺长的指甲轻轻抵住了三口大鼎中的一口。
那巫眼中巫火一晃,于是他看到了茅山,看到了茅山的年祀,看到了茅山年祀刚开始的时候的样子。
可是现在已经是午时一刻了。
但是那巫眼中看到的分明是还没到巳时的时候。
他的双眼里看到的景象居然逆转了时间,从过去开始探寻未来!
他看到了巫尊挥刀血祭镇国鼎,然后他看到了鼎裂。
当他看到那光芒从碎裂的鼎身照耀出来的时候,那位本来持刀而立的幽巫尊符咒突然转身,一面黑漆漆雕刻鬼神的宝镜出现在符咒手中。
巳时三刻的幽巫尊符咒,做出了和最开始完全不一样的动作,那时候的幽巫本来是在鼎裂之后就跪在地上了的。
但是这巫眼中的幽巫尊手持宝镜,宝镜射出一道蒙蒙镜光。
这光芒里带着幽巫尊的巫力,巫力一冲,直接打断了这巫双眼的窥视。
“祭,你越矩了。”
幽巫的声音在这巫的脑中响起。
名为祭的大巫收回手,张开手掌一巴掌按在自己的光头上。
“有趣。”
“原来鼎啸跟茅山有关。是什么让你这么紧张呢?符咒。”
“似乎,你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能够引起鼎啸的东西——或者说是人。不,或者不是人。”
“大巫?”
“不,王嗣!”
祭眼中巫火一蹿,他的双眼再次出现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异象。
那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的背影,那名背对他的少年本来穿着一套凡人的服装往前走,走着走着,那少年变作了一位穿着黑色巫袍的巫子。
祭正要转过方向去看那巫子的脸呢,冷不防一只星光熠熠的大手猛地在他神念里出现,一巴掌对着他挥来。
“老头子,乱偷窥可是不好的行为。”隐巫的声音幽幽的传来,然后那只手干脆利落的将巫子的背影弹碎,那手极快无比的捏了几个巫印,不知身在何处的隐巫尊已经用秘法将祭对这名巫子的窥视完全封闭。
哪怕是祭能够看穿时空,但是隐巫尊霸道无比的直接在祭的本命大星上施加了禁制巫术,故而祭从此之后对这名巫子的窥视探寻一律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前有幽巫阻挡,后有隐巫隔绝。祭脸上终于有了表情,那是一种年轻人一般的气呼呼的表情。
或者说是孩子一样恼怒的可爱神色。
“他们居然这么欺负我!”
祭伸手在地上拍了拍,嘴里吐着恼怒的话。
跪在他面前六丈许远的地上的三名浑身裹在红白相间的巫袍内的大巫闻言都没说话,但是从他们垂向地面被兜帽遮掩的面孔,露出的嘴角都带着笑意。
“但是他们这么欺负我,不正是表明了他们找到了不得了的人了么?”
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跟他外表完全不相称的整整齐齐亮锃锃的大白牙:“王嗣!他们找到王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