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不断的响起,睡梦中的巫子不由的皱了皱眉,本想继续睡,结果鸟叫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又过了一会儿,不止是鸟叫声,又响起了很多略尖的有着一种让人听了就从骨子里感觉到酥酥的好听的某种兽吼。
当兽吼响起一段时间之后,又有了人声。
那声音似乎很近,直接在符夏耳边响起,却又似乎很远,因为在他耳边响起的那些声音,却根本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温柔、妩媚、儒雅、稚嫩、苍老、优美、温润,如是种种的声音揉在一起,不停地在符夏耳边呢喃回响。
巫子的眉皱成了山字形,凹近去的纹路表达了主人现在的心情。
当眉间因为皱起来的动作而开始痛的时候,符夏终于睁开眼。
然后巫子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他娘的——在哪里?”符夏看着面前的场景,直接愣住了。
放眼过去鸟语花香,参天的树木绵延不止,四时不谢之花遍地都是。
这是一座山脉。
不对——
这是一座山。
这是一座极高的山,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巫子可以看到半山腰的云层。
环顾四周,除了这山,周围全是云海。
一大群巴掌大的五彩斑斓的蝴蝶蜂拥而过,这些蝴蝶扇起一阵微风,清风拂过之后,花朵和青草摇曳,树叶沙沙直响。
不远处,百十只鸟儿正悠闲的在草地上花丛中嬉戏,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是它们发出来的。
符夏坐在草地上,鼻间嗅着青草的清香味和花朵的幽香,胸膛中呼吸的是这座山浓郁的吓人的灵气。
这些灵气不是乳白色的,而是淡紫色的。符夏一口吸进去就能感觉到这些淡紫色的灵气中蕴含的力量比之茅山那种乳白色的灵气多了十数倍!
“我在做梦么?”符夏眯了眯眼,脑中开始飞快的运转。
可是——
他用手抓了一把泥土,泥土的感觉是真的。
他又抓了一把青草,青草的感觉也是真的。
不信邪的符夏干脆将青草塞进嘴里嚼起来,结果冰凉的带着淡淡苦味的甜美草汁顺着喉咙下肚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
巫子要抓狂了。
我不是在唤潮城中的东来阁中休息么?
这到底——
“嘻嘻嘻嘻嘻嘻——居然是人?”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人怎么能来这里?”
“嘻嘻嘻——他是谁?”
略尖但是很诱人的让人听了骨头都酥了的兽吼声夹杂着人声突兀的又响起,从四面八方传来。
“谁在那里!”符夏高喊一声,纵身站了起来,然后巫子顺手一横,心念一动,就要掏出巫器。
结果让他万分错愕的事情发生了。
本来应该如他心意出现在他手中的长刀短刃却根本没有出现。
符夏惊愕的伸手一摸,巫子惊恐的发现,自己耳朵边上那根巫师符厌送给他的耳针一样的储藏巫器,也不见了!
就在他惊恐的时候,密密麻麻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从四面八方传来,然后出现在符夏视线中的是——
漫山遍野的狐!
这些狐是如此之多,成千上万的堆满了符夏的整个视线,草地上、花丛中、水塘中、山腰上、树林中、树梢上、树冠上,放眼过去全是狐!
青的、白的、粉的、黑的、红的、羊脂玉色的、湛蓝色的,只要你想的到的颜色,符夏眼中都能看到。
这些各种颜色的狐,有大有小,小如猫,大如卡车。
小如猫者,臀后只有一根尾巴,然后随着身形越来越大,尾巴的数量也越来越多。
那最大的数十只重型卡车一样大小的狐臀后,赫然各自有着九根狐尾摇曳。
最大的狐中,一只玉白色的狐踏着轻盈的步伐慢吞吞的走了过来,随着它的前进,其余的狐都规规矩矩的给它让出了一条道路。
那狐的双眼是粉红色的,这粉红的色泽符夏很眼熟。
好似——神识内视那柄长剑的时候,自己神识内长出的四条尾巴中带着的那种颜色。
随着这狐逐渐靠近,符夏居然感觉自己臀后奇痒无比,他又不好意思用手去挠,只好忍着。
本以为忍一忍就过了,没想到那狐越靠近,他屁股越痒。
当那狐站在他面前之后,奇痒的感觉终于让符夏忍不住大叫一声:“好痒!”
叫完之后,他要伸手去挠,结果手中却抓到了奇怪的东西。
这感觉——
这形状——
巫子扭头一看,果然是尾巴!
不止一根,而是四根。
四根白色的毛茸茸的尾巴从他身后破体而出,在风中胡乱摇摆,好似四根毛茸茸的草。而尾巴前端又各有四朵粉色火苗,随着尾巴的摆动在欢快的跳着舞。
那来到巫子面前的狐眼中闪过疑惑,极为人性化的露出了惊愕。
然后,狐张嘴,吐出人言。
“少年,你是何人?”狐的声音很温和,虽然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又带着点点如蜜一般甜的感觉,但是听在符夏耳中,巫子却觉得这狐的年龄其实应该很大。
这是一种感觉,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说我也不知道,您信么?”符夏苦笑着解释,如今耳针不见了,空有一身巫力,虽然任然有一战之力,但是真实本领已经少了三成还多。
巫子表面上显得很轻松,其实心中已经暗自戒备。
只要情况不妙,符夏肯定会抢先发难。
那狐其实已经很老了,数万年的岁月中积攒下无穷的知识、见识过无数的人,符夏这点小伎俩怎么能瞒住它?
只不过这小家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是,看他的样子应该也算是狐族。
那四条尾巴中带着的感觉对它来说是如此亲切,好似后背子嗣一般。
“你的母亲是谁?小家伙。”狐快活的笑道:“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
“我是涂山东居,你是谁?”
涂山东居——么?
符夏敢打赌,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是随着这个名字被那狐一说出来,却从骨子里带着一种亲切感。
“我是——姒夏。”
是姒夏,不是符夏。
这是他成为巫之后,第二次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实姓名。
第一次是在年祀上跟镇国鼎的器灵初次交流的时候,而这是第二次。
符夏其实都没弄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讲出自己的真名。
他很诧异。
而那狐——涂山东居更诧异。
不止诧异,那狐眼中接连变幻了激动、怀念、伤心、愤怒、悲哀等等神情。
而后那狐的眼神变得很温柔,非常温柔,温柔的好似祖辈看到了新生的孙辈一样,慈祥而欣慰,满足也满意。
“你姓姒么——”狐抬起前爪,轻轻的搭在姒夏头顶上开始轻抚,眼中的温和之意让符夏放松的警惕。
“原来——你叫姒夏么?”
符夏点头,不知为何泪流满面。
然后——那狐也流泪了。
“原来——你就是阿罗的孩子,我的外孙啊!”它哽咽着,眼中的温和带着悲伤,大颗大颗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滴。
“你是我的外孙啊——孩子。”
“你的母亲是我最小的女儿啊!你是我涂山东居的外孙啊。
“我的阿罗啊!”
“啊啊啊啊啊——”
那狐突然好似被抽光了全部力气一般,整个儿的瘫软在地上,它伸出双爪将符夏搂在怀中,然后大哭。
“她当初就是那么任性,为了那个小子,非要离开青丘。”
“她明知道——她明知道生下你之后,她就活不成了,为了那个小子,她还是死活要生下你!”
“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啊——”
“啊啊啊——”
随着那狐悲伤哭泣,整个山头的狐都跟着一起哭起来。
哭泣这种事情,或者说这种软弱的情绪,在人看来,是女人的专属权利。
而男孩子自懂事之后,就不再被允许哭泣。
是不允许,而不是不能。
我们成年之后,也会遇到悲伤的事情、也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但是因为哭泣是软弱的表现,所以我们有泪,只能默默的往肚子里咽。
没人能够永远坚强,就算伟大如开国领袖一样有软弱的时候。
所以当狐群开始哭泣的时候,符夏也终于敞开心扉痛哭零涕。
十八年来的各种委屈、各种不甘、各种心酸、各种思念、各种的各种,让符夏嚎嚎大哭。
宛如一个孩子。
当然,他在涂山东居面前,真的是一个孩子。
不管是年龄还是辈分。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有父母有爷爷奶奶有外公外婆,而他,只有父亲。
如今见到了外公,哪里还忍得住?
血脉的羁绊,终生不断。
不论你身处何地。
这是自小在炎黄长大的巫子,接受的最正统的教育。
只要你还有父母,只要你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你就是个理直气壮的孩子,你就可以在家人面前放肆任性。
因为他们会包容,会理解。
会容忍你无助的像个孩子一样的哭泣。
放肆的哭泣、大声的哀嚎良久,漫山遍野的哭泣声终于开始变小。
许久之后,不论是狐群还是巫子,都开始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
“孩子,你在梦中来到这里,看来是你的血脉开始觉醒了。”涂山东居双眼通红,用双爪搂着符夏,将自己的狐脸整个儿的贴着符夏轻声道:“你是个很好的小子。”
“虽然修为差了些,但是你既然是我涂山东居的外孙,那个男人的儿子,那么你应该是个很好的孩子。”
“你的母亲,留下了些东西,我在这里等你。”
“我期待——”
轰隆隆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在整座山之上又出现了一片乌云。
被这异动打断了话的涂山东居仰头看着天空,然后叹了口气,继续道:“好了,青丘的防御阵法已经开始察觉了。”
“狐主已经开始生气了——!”
“你先回去吧,记得住了——”涂山东居双眼死死的看着符夏,很不舍的道:“记得要来啊,来青丘。”
“来见见我,来见见你母亲生长的地方,然后这里有你母亲的遗物。”
符夏还没来得及多说话呢,涂山东居臀后九尾伸了过来已经将他缠住,然后九道粉红色的光芒从狐尾上传来,符夏眼前一黑,如坠深渊。
“啊!”
巫子咆哮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睁眼看去,才发现自己其实还躺在客栈房间内的床上。
嘴里咸咸的,符夏伸手一抹,满脸湿漉漉的。
是泪么?
原来——是梦啊。
不过,那个梦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符夏还能完完整整的回想起那一切。
那山,那树,那花,那草,那群狐。
那只名为涂山东居的大狐。
它,不,应该是他。
他说他是自己的外公,他最小的女儿是自己的母亲。
老爹说,老妈的名字是涂轻罗,小名阿罗。
涂山东居也叫自己的女儿阿罗。
那么,老妈的名字其实就应该是——涂山轻罗!
不对!
符夏眯了眯眼,然后因为猜想而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外公说——她为了那个小子,非要离开青丘。
那么——外公见过父亲?
可是,不管是符厌巫师,还是符趄大巫公都声称自己的父亲就是一个凡人,根本不是非人的存在。
那么,作为人的父亲,是在哪里见到的母亲?
如果说父亲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父亲和母亲的相遇,就很有问题。
外公说——她明知道生下你之后,她就活不成了,为了那个小子,她还是死活要生下你!
那么不管是母亲还是外公,都知道那个真王血脉的事情了。
父亲知不知道!
符夏越想越觉得全身发寒,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一直不断。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如果,父亲不是凡人。
如果,父亲什么都知道。
那么——
父亲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