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久久无言，气氛冰冷到极致。
“罢了。”沈如镜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下，她取出来身侧的剑，递给苏祈月。
那剑若霜雪，周身银辉，剑鞘上的和氏玉吊坠，随风晃动着红流绳结，能依稀能看出剑的不凡。
“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沈如镜垂下眸子，露出了她那皓白如玉的脖颈，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师父说过，先皇出山之日便是她身死之日，如今这一天来得比她想象中的要早，也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待先皇回归后，辰国便不需要她了，她活在这世上也就彻底无牵无挂，死了倒也干净。
苏祈月拔出剑，银色的金属光芒陡然划过，恰好遮挡住他眸底闪过的一丝复杂。
其实，于沈如镜此人，他很是钦佩。
三岁拜入决明子老人门下，习得天下万家之书，精通奇门遁甲、歧黄之术，更甚涉及阵法占卜之术，尚以十五弱龄问鼎丞相之位，短短三年之间，令腐朽凋零的辰国生机复燃，一跃成为风云大陆的大国，可谓化朽木为神奇。
只是，可惜这个人是自己的仇人，不共戴天。
“君子如风，美人赠之，这剑名为君子剑。”沈如镜凝视着君子剑，眸底涌现一丝眷恋。
她还记得那年，师父面色郑重地把君子剑交给自己的那一幕，犹如还是昨日才发生过似的，谆谆教导响彻耳畔。
“卿儿，你要记得君子四道：君子不责人所不及，君子不强人所不能，君子不苦人所不好，君子不藐人所不成。”
“你要成为是君子，或许以后你还会成为臣子、逆子、骗子、浪子等等，但你要记住，不管以后你是哪种身份，都要首先你君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世上真正能把名与利放下来的恐怕就只有君子了，不过这世上多的是伪君子，卿儿切忌不要成为那样的人，师父平生最厌恶表里不一，拥有小人行径的君子了……”
“最后一点，要善待女子，这点你应该能有切身体会，这世间的女子都太苦了啊，太苦了……”
……
见沈如镜这副无欲无求的模样，苏祈月心中不由升起烦闷，他就好似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这么多年为复仇的准备都像是笑话一样，他突然失去了折磨他的兴趣。
“你自行了结吧。”他把君子剑扔到一旁。
自杀是需要勇气的，就连圣人都无法在得知自己可以不死之前，还能继续放弃生的机会，至少，对于他自己来说，他是做不到的。
人都畏惧于死亡，宁可苟活。
他转身离去，白衣翩飞，身影似天地间孤独飞翔的鹰鹫，似末代王的孤傲，拼尽全力也要达到最终。
这次他放过沈如镜了，但下次就不一定了，他不能保证时时都比沈如镜多算半步，论运筹帷幄，他比不过沈如镜。
生之风光霁月，她活在这个世上就是打压所有人的存在，而且这个人的性格委实可怕……
“沈大人——”
熟悉的女子的悲痛欲绝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紧接着便是剑掉落到地上，发出的叮当的金属声，以及肉体倒在地上的沉闷的声音。
苏祈月从属下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就像他也不会相信沈如镜会自杀一样，那么令人难以置信。
他缓缓转过身，冷颜之上似冰霜凝结固住表情，周身气压更低，他注视着地上那皓白脖颈不断喷涌出的鲜血，渐渐染了白衣，铁锈的血腥味充斥鼻翼，那双耀眼的桃花眸渐渐丧失生机……
蓦然，他觉得一切都假的虚伪。
“沈大人……沈，沈如镜，你醒醒，别睡啊，叶儿还等着你像带宁夫人一样带叶儿离开皇宫……带叶儿离开……呜呜……”叶菲哭得撕心裂肺，她捂着沈如镜不断流血的脖颈，悲恸从心底迸发而出。
“咳咳……我走，了……你别……在任性了……”沈如镜虚弱的温和笑着，她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前方的苏祈月，心中莫名升起戚戚悲凉与怜悯之心。
此生，她沈如镜，未负江氏皇室，未不顾百姓水深火热，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算得上对得起师父的在天有灵了……
师父，你等我，我来找你了……
最后，她生机全然丧尽，缓缓地闭上了双眸……
“不——”叶菲哑了嗓子，双眼赤红地怒目瞪了苏祈月一眼，她再也不管以前她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不让沈如镜死去。
一道灵光突然闪现，她抱着沈如镜的尸体就踉踉跄跄地就往城郊的森林走去。
生机，生机，去悬崖……
“大人……”闫十上前一步，准备挡住叶菲的去路，却被苏祈月的一个手势勒令停住了。
“随他们去了。”苏祈月看着遗落在地上的君子剑，脑海中浮现沈如镜那张清冷如玉的面庞，以及最后那种眼神，心下生出连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
待一会儿沈丞相逝去的消息散开，恐怕会有不少人伤心，再过几日传到六国，怕是不少名人隐士要扼腕叹息，天妒英才。
这边，陷入悲伤之中的叶菲，并没察觉怀中的尸体为什么会如此的轻，她只是愣怔地看着前方的悬崖。
直到沈如镜的衣服，因为刚才的奔跑滑落露出了里面的里衣，叶菲才回过神来，替她理了理衣服，却蓦然摸到了温软，她瞪大了眼睛，颤抖着手再摸了一下，随后整个人仿若遭到雷击。
身为女人她当然清楚这柔软的手感是什么东西，但是……
她扯开了沈如镜的衣服，在彻底见到那熟悉的衣着后，心瞬间慌了慌，有些惊慌失措。
然而，叶菲第一个闪现的念头不是去揭露她，而是不让别人发现她的真实性别，不让沈大人在死后背上本不该存在的恶名，她应该流芳千古，而不是遭人指责。
“沈大人，你是知道我会来找你的是不是……”
她秋水眸波光粼粼，一滴滴的泪水滑落下来，炽热地晕开了衣衫上的斑点血迹。
“沈大人，既然你相信我，那我一定替你保守这份秘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的，不会再任性，我会帮你照顾好你府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