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元义没有说话,但盯着陈龙明的眼睛里露出追问的目光,就像一个做错了题的学生等待老师的指点。
陈龙明说没有让对方失望,接着说:“就是前天早上我们在你家门口见面时你的眼神,你选择用一种惊惶的眼神面对警察,但是你的惊惶不是那种担心家人安危的惊惶,而是那种干了坏事惟恐被人发现的惊惶。”
舒元义忍不住问:“二者有区别吗?”
“当然有。担心家人安危的惊惶眼神是向外发散的,也就是四处看,迫切地寻找答案。而干了坏事惟恐被人发现的惊惶眼神是向内收敛的,也就是极力想要掩盖自己的内心。”陈龙明努力不让自己的语气中带出得意,
舒元义叹了一声:“看来有些事是装不来的。”
陈龙明继续说:“其实你当时大可不必选择用那种眼神来面对我们,继续你一贯的冷漠才是最好的选择,那是你的本性,并且可以很好地掩盖内心,不会被人看出破绽。”
舒元义问:“就因为一个眼神你就开始调查我?”
陈龙明摇摇头说:“当时我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并没想太多,直到我听说了生鸡蛋的事,知道你向刑警隐瞒黄海霞上楼顶真正原因之后,再回想你的眼神,就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也许我当时不是故意隐瞒,而是因为家里出事心慌意乱之下忘了呢?”舒元义忽然变得饶有兴致,像是在跟人探讨某个学术问题。
这让陈龙明想起了吕志的话,很多人确实是这样认识的,他也努力用一种探讨问题的语气说:“一件坚持了好长时间并且几乎已经成了生活习惯的事,你怎么会忘?再说,当天晚上你从办公室给黄海霞打电话不正是提醒她别忘了上楼顶拿鸡蛋吗?”
舒元义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透过不断升起的水汽看过去,脸色竟变得有些遥远。
“结婚之前,她的性格一直挺好的,孝顺、勤快,知道疼人,可结婚之后没多久,她就开始变了,越来越蛮横霸道,越来越不讲理,把钱看得也越来越重,对我父母的态度也越来越差,对她自己家的人也是一样,当年她父母去世后,为了跟哥哥争房子,打得不可开交,后来干脆就断了来往。”
“我家房子拆迁时,邻居们都搬了,她说补偿款不合理,就是不搬,我劝她,她就骂我窝囊,没出息,当时那么大一片地,都拆了,就剩我家孤零零的一座房子,到最后连水电都没了,她还是不搬,反倒跑到政府去闹。
后来县里找到我们学校,校长找到我做工作,我说我在家说话不管用,校长不信,我就带着他一起去我家,结果进去没说几句,她就把校长和我都给赶出来了。
校长最后跟我说:兄弟,以前真不知道你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以后还几十年呢,好自为之吧。”
“最后拆迁补偿拿到了,85万,可以在偏一点的地方买套不错的房子了,她却把钱把住了一分钱也不拿出来,说是要和我妈住一起方便照顾老人,我说那里有我外甥女呢,她说孩子在那儿老人还得受累,我们搬过去就能让老人歇歇了,等过两年房子便宜了再买套大的,连我妈一起搬过去住。我那时还以为她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算是引狼入室了。”
“搬过去没多长时间,她就开始找茬儿摔盆打碗,指桑骂槐,我妈以前也是老师,哪里说得过她?我要向着我妈说几句,她就吵得更厉害,还说要去我单位找领导评理。
我是为人师表的人哪,要是那样我还怎么面对学生,所以只能忍了。就这样,她越闹越凶,最后我妈病倒了,她还是不依不饶,直到我妈去世。我知道,我妈是生生被她气死的,我后悔极了,自己怎么会娶了这么个女人。”
说到这里,舒元义用手抹了一下眼角,陈龙明却想起了舒元义那冷漠的眼神也许正是因为这件事,于是就问:“从那时开始,你就恨上她了吧。”
舒元义看看陈龙明,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们的女儿欢欢从小是跟着奶奶长大的,跟老人感情特别深,我妈去世时她正在京城上大学,回来后听说了奶奶的死因,跟她妈大吵了一架,从那儿以后,娘儿俩就不怎么说话了,每次放假,孩子回家都是短短的几天就走,我知道,她心里也恨她妈妈。”
一个“也”字,算是回答了陈龙明的问题。
“两年前毕业以后,她回到市里,在一家外资企业工作,但是坚决不肯回家住,一直住在公司宿舍。去年国庆节,她回家了,还带了个小伙子,说是男朋友,我看那小伙子人挺不错的,老实厚道,可黄海霞知道那小伙子家在甘南农村之后,就坚决不同意,生生把人家赶走了,欢欢从那儿开始就再也没回过家。”
“除了折腾家里人,她还折腾邻居,在绿地里种菜、在楼顶养鸡、搭违章建筑,想起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管别人的感受。还有往别人车上扔垃圾,扎人家的汽车轮胎,都是她干的。
我也劝过她,虽然明知道劝了也没用,她不仅不听,而且张口就骂,后来绿地里的菜被清了、违章的房子被拆了、楼顶这里也被查了几次,她把气都撒在我身上,说我窝囊,不像个男人,不知道给自己家人帮忙。
再后来她一直去告你,开始除了是想弄点赔偿外,还因为她觉得只要一直到处告你的状,楼顶的鸡笼和葡萄架就不会被拆了。”
陈龙明苦笑,把自己和单位折腾得烦恼不已的信访,却是因为黄海霞想保住自己的开心农场,这时听得陈龙明继续说:
“可是告到后来,她好像已经完全忘了当初的打算,就是一门心思把你告倒,就像走火入魔似,每天家也不收拾,饭也不做,就想着往哪儿告状,每天我晚上下班还要现做饭,她吃完饭连碗都不刷,就继续回屋整你的材料。
你也看见我们家里,那日子还像过的吗?有时我看着又脏又乱的屋子,冷冷冷清甭的,就想,如果我妈不是那么早去世,就能看见欢欢生孩子,那时四世同堂,该是多好的一家人,可硬生生地被这个女人毁了。”
陈龙明没再发问,他知道对方还会继续说下去,而且下面的才是重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