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水汽,陈龙明看到了舒元义脸上隐隐现出的得意,他并不以为意,接着说道:“人在做了坏事之后,受到的惩罚并不只局限于法律的惩处,还有很多其它方式的。
比如你把黄海霞推下楼的那一刻,将会永远存在于你的脑子里,不管你是吃饭、上课、跟朋友聚会,或者你看到任何一件与她相关的东西,或者是你花着那笔钱的每一分,那一幕都会不断地从你的脑子里跳出来。特别是在你睡觉时,这一幕会更加真实地再现,让你一遍遍重复自己的罪恶。”
陈龙明看到舒元义的脸色变了,他知道自己说对了,“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这一切将伴你多久?我告诉你,是一生,你一生无法摆脱,除非你受到应有的惩罚。
可惜的是,现在你受不到应有的惩罚,即使你现在跑到公安局去自首,说就是自己把黄海霞推下楼的,如果没有证据,我们一样无法定你的罪,你将继续以自由之身,承受着那可怕的梦。”
说到这里,陈龙明忽然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在二十多年的从警生涯里,他从来没有以这样的逻辑这样的条理分析过任何一个人。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恶毒,但却并不想停止:“也许你还有一个希望,那就是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会坚持寻找能证明你有罪的证据,无论任何渠道,无论任何方式,也许有一天,当我终于把手铐戴在你手上的那一刻,你会真诚地对我说,谢谢。”
话说完了,陈龙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仔细地盯着舒元义。
舒元义的眼神恢复了冷漠,但陈龙明可以从那冷漠中看到隐藏的惊惶,那不是要掩藏内心罪恶的惊惶,而是一种外放的、想要寻求答案或者帮助的惊惶。呆了许久,他才对陈龙明说了一句:“那我等着你。”
说完,陈龙明起身离开。
陈龙明再次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仔细地看了半天,一饮而尽,嘴角便流出一缕苦笑。
看着结了帐缓缓离去的陈龙明,伙计转身去收拾桌子,却发现,除了只剩一点的那瓶酒外,满桌子的肉菜,基本上原封未动,铜锅里的汤已经不再沸腾,几片肉漂在浑浊的汤水里,无奈而又悲凉。
第二天早上,陈龙明没有去上班,对于他来说,二十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没有任何原因的不去上班,他甚至没有给所里打电话。
忙活了半天,看着擦得干干净净的家具,拖得明可见人的地面,还有阳台上挂满的刚洗好的衣服,陈龙明忽然觉得,做做家务,浇浇花,看看报,其实这样的生活也很不错,离了自己,地球照样转得有声有色的。
到十一点的时候,手机响了,是陈进,告诉他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舒元义死了。
所有的花花草草立刻被抛在了脑后。
舒元义是坠楼死的,就从黄海霞掉下去的楼顶边沿那里,落地时,正好砸在那片刚刚撒好石灰的地方。
不过这次确实是意外了,因为现场有不止一个目击者。
当天早上,舒元义先去了居委会,表达了想自行拆除楼顶开心农场的想法,请居委会出面雇两个街里的保洁员帮着做清除工作。
然后又去了附近的农贸市场,找到一个专卖活鸡的小贩,约定以25块钱一只收购他家的活鸡,并拿了一个麻袋。之后就带着两个保洁员上了楼顶,居委会的两位尽职的大妈也跟了上去。
两名保洁员负责拆除葡萄架和搬运木箱,舒元义则打开鸡笼从里面掏鸡往麻袋里装。
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可当舒元义的手再一次从鸡笼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抓着的是一只体形特别大的公鸡,那只公鸡扑楞着翅膀不停地挣扎,忽然一下就挣脱了舒元义的手,一下子扑到刚刚站直身子的舒元义脸上。
舒元义被扑打着倒退了好几步,一下子就从当初黄海霞坠落的地方掉了下去,那只鸡也随后掉了下去。
在场的人目瞪口呆,赶紧跑下楼去,却见舒元义仰面躺在地上,口鼻早出血来,已经没了气息。那只公鸡就倒在他的身边,头上赫然是半个鸡冠子,见到众人,竟然挣扎着站了起来,打出了一声嘹亮的啼鸣,然后倒下,死了。
当天下午,陈龙明夹着户口簿,又出现在向阳里的楼群里,走东串西的,见了人依然热情地打个招呼,当走过黄海霞家楼下时,谁也没有注意,他的眼中露出的那一抹淡淡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