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没有消停的时候,不是门被撬了,就是谁又在发酒疯,最可恨的是那群打群架的,警灯已闪在眼前,仍不停手,视陈龙明如无物。
陈龙明只恨不能掏出枪对天开两枪,吓死那群王八蛋。好不容平息下来,带回所里处理,几个小时已过去了。
过了凌晨两点会好一点,只剩下喝醉酒找不到家或不肯付车钱被出租车司机拉到所里的。陈龙明每次都要帮他们擦屁股,不是帮酒鬼付钱,就是送他们回家。
“警察这碗饭是那么好吃的!”一次一个新民警不理解陈龙明为什么要替酒鬼付车钱,陈龙明用这句话把他堵了回去。
新民警没再说话,但是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并没有理解。陈龙明也不再多做解释,其实道理很简单,别看他说得老气横秋的,其实是怕麻烦,你不替他付钱,司机不肯走,又要扯半天,有这半天时间还不如替他付了——道理就这么简单。
干了这么多年派出所,陈龙明的想法就是复杂的事尽量简单化,越简单越好。但是他想简单,简单却不想他。干了一辈子,临退休了连个正科的待遇也不给?
他心里多少还抱着希望,希望领导能够开恩,看在他干了一辈子警察的份上,最终给他破个例。要是提前退休,那就彻底没戏了,他不退休,就仍有五六年的希望。
还有一点,他没有提,他把它装在心里像个秘密,其实所里的人都知道,只是因为他不提,也就没人肯提,像是都不知道一样。
他的老婆没有工作,而且多年生病在床,陈龙明算了算,退休后跟退休前工资差了一大截,这一大截工资让他的心里失落落的。
也许确实是年纪大了,精力衰退了,忙了一个晚上,陈龙明感觉腰酸背痛,头晕目眩。终于闲了下来,他泡了杯浓茶捧在手里,在值班室找了张椅子坐下。
值班室的墙上正播着足球,声音调得很低,球员们像哑了一样闷着头在草坪上无声地争抢。
一个球员被铲倒了,躺在地上抱着小腿做出很痛苦的样子,裁判员一边嘴里吹着哨子奔跑,一边右手在左上衣口袋里摸索,终于一张黄牌掏了出来。
铲球那个球员做出很无奈的样子,伸手把躺在地上的运动员拉了起来,躺在地上的运动员仿佛很艰难地爬了起来,脸上仍带着痛苦的神色,然而转瞬,就继续跑动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陈龙明啜了几口茶水,感觉好了很多。
他斜眼看了看蹲在值班室一角的几个黄毛,黄毛可能腿蹲得酸了,正在不断变换姿势,一个屁股撅了起来,半蹲着,这个姿势可能舒服一点。陈龙明冲着他的屁股喊了一声,他的屁股立刻就又垂了下去。
陈龙明又把目光移回电视,电视机里比赛仍在继续,但是陈龙明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电视上。
值班室里人进人出,一个民警看到陈龙明还在喝茶,问了句:“陈龙明,不去躺躺?”
陈龙明说不去了。陈龙明值班时没有睡觉的习惯,他觉得与其躺下再被叫起来,还不如不睡的好。
他有过那样的经历,躺下来刚睡着,有时还没睡着,突然就被电话叫醒了,再穿衣起来,那种感觉更痛苦。
所以他困了,宁肯坐着打个盹,反正第二天上午可以补休,到时再睡也不迟。这么多年这么下来了,倒也习惯了,虽感觉累,却不困。
而且兴许还是年纪的原因,现在睡眠明显少了,不值班时,在家也一样。
陈龙明这一生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好泡个茶聊个天,他有几个聊友,经常是,下班回到家,先买菜做饭,吃完饭洗洗涮涮,再把积在卫生间的衣服洗了晾了,伺候老婆睡下,然后关灯出门。
这时往往已是十点多钟,泡完茶聊完天已是凌晨一两点,回到家简单洗涮一下睡觉,早上六点左右又准时起床。几乎天天如此,奇怪白天也不觉得困。
茶喝完了,陈龙明正想起身再续杯水。值班室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铃声调得很大,在楼道里显得很急促,很清脆。
陈龙明没有在意,仍然往办公室走去。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背后有人喊:“陈所,出警,有人打架。”
陈龙明哼了一声,算是应答。他倒水的时候,心里暗骂,干你姥,几点了,还有人打架?他看看墙上的钟表,已是凌晨三点钟。
将八大件披上,帽子戴正,陈龙明叫上一名协警。协警刚才可能睡着了,一脸的困意,正用手揉搓眼睛,嘴里还嘟嘟囔囔,骂骂咧咧。
陈龙明有点不满地斜了协警一眼,虽然自己也有牢骚,但他总看不惯别人发牢骚。
协警开车,虽说有规定协警不能开警车,但所里就这么几个民警,既要开车还要处理警情,哪里有那么多精力,所以到了晚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协警上车就把警笛拉响了,夜很静,警笛突然一响,仿佛把这静刺破了个大洞,突然一下子不安稳了起来。
陈龙明一把把警笛又按掉了,斜了协警一眼:“大半夜开警笛干什么?你不怕吵死人呀!”协警没敢说话,开车启动。
坐在车里,看着路灯下空荡荡、突然陌生了的街道,陈龙明倒觉得刚才开那一声警笛也好,一下子把乏意扫光了,人感觉精神了很多。
出警的地方是一个城乡结合部,在这个快速发展的城市里,类似这样的城乡结合部很多。很多穷了一辈子的农民,因为时来运转,一个个成了腰缠万贯的土财主。
陈龙明是城里长大的,算是城里人。但城乡在这个弹丸之地实在是咫尺之遥,算来算去也就是几道街的距离。他父亲那一代还是农民,后来靠参军转业进了城市,也就是今天轮渡那一带。
他在城里出生、长大,带有极强的优越感,就在十几年前,他还仍为自己的身份得意,后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