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云开腔了,到底岁数小,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火药味:“你千方百计地把我支开,就是为了偷偷地背着我去英国玩吗?我告诉你易名扬,没门!我还是你亲儿子呢,要走一起走。”
易名扬放下茶杯,心道现在才承认我是你老子?面上却很平静,“我们是带妹妹去英国读书,你去干嘛?过两个礼拜就要开学了,你去不合适。”
半大的孩子瞳孔不自觉地收缩,突然想起那次舒雨在自己房间里说的那番话来,没想到舒雨当真要带妹妹去一个魔爪伸不到的地方,内心已是一片慌乱,他垂目,竟看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两个男人无声的对峙中,空气里弥漫着沉重的压抑。
“要去多久,还回来吗?”等自己的情绪稍微缓和一点,易云听见自己奇怪的声音,那声音仿佛很遥远,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一般。
易名扬:“舒雨要陪着妹妹,恐怕是不会回来了。”
易云:“那你呢?”
易名扬双手交握,伸出两个食指互相缠着,仿佛笑了一下,嘴角留着一丝痕迹:“英国那边的生意开始启动,我自然要把精力多放在那边一点……”
易云:“那这里呢?”
易名扬:“我把这里的生意交给你二叔管理着,等你长大了,这里的一切都会交到你的手里。”
易云:“那你和妹妹呢?打算永远不回来了吗?”
易名扬:“我的根在这里,当然还会回来,可是你妹妹就不一定了,这里的环境不适合她,我们都不希望她再回来。”
易云沉默半天突然恨恨地道:“我妈果然没有说错,你被狐狸精迷住了,你抛妻弃子!”
易名扬心里一揪,早知道这娃被他妈给教坏了,可是亲耳听着这样的话内心还是很震惊,他将后背缓缓地靠上椅背,缓了几分钟,才恢复平静,淡淡道:“如果不是情势所逼,有谁愿意背井离乡远渡重洋去一个陌生的环境生活?小云,十几年来,我们生活在一起,可是爸爸从来就不知道要给你们什么才能让你们满意,我活得很累,所以才选择放弃,你要恨就恨爸爸吧,舒雨只想太太平平地把银铃养大,她从来没想过要拆散我们,包括去英国也不希望我跟着,她生下银铃后不但没告诉我还偷偷地躲了起来。一直是我太自私,我不愿意放手,才把她强留在了我的身边。这样的结局原本也不错,如果不是你们步步相逼,她又怎么会一心想着要逃开?小云,你和你妈的心情我理解,可是,你爸爸一向就没什么出息,我已经无法想象,没有舒雨的日子我要怎么过?”
“那我呢?你让我怎么想象,你们走了以后我的日子要怎么过?”易云几乎是吼出来的。
易名扬:“你不是还有你妈妈、你外公和很多朋友吗?还有易家的家业。”
易云:“你以为这样就够了吗?我妈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易名扬叹息:“我早就知道,不管给你什么你永远都觉得不够。”
说到这里,父子两的交谈已经没办法再继续下去,空气死一般的沉重。过了不知道多久,易云突然“腾”地站起来,脚后跟踢开椅子,低着脑袋往外冲。
“小云!”易名扬忍不住叫道。
“哼……”易云抓住门把的手停了一下,半侧过身来冷冷地道:“你以为我有多稀罕你吗?你尽管跟着你的舒雨去好了,不管天涯还是海角,我才不会拦着你!”
说完,狠狠地摔上门扬长而去,把易名扬给气得,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为了消除彼此的仇恨,他几乎放弃了自己奋斗创造的所有财富,他一心只想和自己心爱的女人重新开始,可是就像他早就预料的那样,即便自己净身出户也未必能让他们满意。
牛脾气上来的易云一头钻进了他的房间,连吃饭的时间都没下来。期间,银铃去敲了4次门,嚷着要哥哥陪她抓蝴蝶去,舒雨也上去叫了几次,除了有重物撞到门上又摔下去破碎的声音外,易云就是不开门。
易名扬知道儿子的脾气,也只能由他自己慢慢地平静,好在易云还知道摔东西撒气,隔段时间去敲敲门便能知道他的情况。半夜里终于听到他的房门吱呀一声,接着就是下楼的脚步声,易名扬和舒雨躲在门口,从门缝里偷偷地观察,昏暗的灯光里,见那小子走进厨房,拿起摆在桌上的精致糕点大快朵颐起来,才长长地吐出口气来:还想着喂饱肚子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第二天上午10点左右,在房间把一切准备妥当的舒雨,指挥佣人将一个个行李箱搬到大厅,忙得差不多的时候,见易云经过身边往外走。
舒雨一把就拉住了他,和声道:“小云,你这是去哪儿?我有话跟你说。”
易云甩开她:“我回梅园去,你走你的,我不想和你啰嗦。”
舒雨没法,只好让一个佣人在后面跟着,以防这孩子想不通做出什么来。直到那佣人回来说易云真的回了梅园,并和梅沁雪见了面才放下心来,估摸着这对母子终于将自己赶出了易府,这结局大概也是他们想要的吧?现在指不定正在那里高兴着呢,摇头苦笑了一会儿,也便不再理会。
中午时分,易名扬回来,抱起银铃去赶飞机,家里的几个老佣人一路将他们送到易府大门口,特别是易名扬的奶妈李婶,知道自己奶大的少爷这一走恐怕要过上几年才能再见,更是盯着他们远去的车屁股,巴巴地在门口站了很久都不肯进去。六十几岁的老太太,眼圈都红了,却看见易云小少爷不知从哪旮旯里钻了出来,大摇大摆地进了院门。
小少爷的样貌很像少爷,李婶年纪大了容易怀旧,想起大少爷小时候的事情,索性便和那门卫唠叨开,说到动情处难免唏嘘不已,不知不觉间送大少爷的车开了回来,想必是小王已经把易名扬他们送上了飞机,也没在意,继续着话题聊啊聊。
不曾想车到了跟前,打开的车窗里看见露出一个小脑袋,冲着她喊“奶奶”。
“咦?这不是囡囡么,咋地又回来了呢?”李婶揉了揉眼睛,别是老眼昏花了吧?她拿胳膊撞那门卫,“老刘,我眼睛是不是花了呀?这是小小姐吗?”
只见车门打开,刚送走的那一家三口又出现在了眼前。
易名扬拍着舒雨的肩膀轻声道:“你先带孩子进去吧,我去梅园找小云。”
银铃:“找哥哥吗?我也要去的。”
李婶:“少爷这是要去找小少爷吗?”见他点头,急忙道:“小少爷刚才进去的,在家呢。”
易名扬闻言便火急火燎地走进大院。在紫藤架下,一眼便看见那小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藤塌上,左手轻轻摇着鹅毛羽扇、右手正往嘴里塞着一颗乒乓球大的葡萄。
可那极端享受的模样看在易名扬的眼里那叫一个刺眼。易名扬真恨不得扑上去,照着他的脑袋先劈他十几个巴掌,那边衣摆却让舒雨给紧紧地攥住。
他回头,见舒雨朝自己轻轻地摇头,只得努力克制。另一边,银铃早已经撒丫子奔到易云的跟前,张牙舞爪地往他身上爬,“哥哥,抓蝴蝶去哦……”
易云一把搂住她,当真说道:“好啊!走,抓蝴蝶去喽!”
“站住!”易名扬简直忍无可忍了,“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干嘛?”易云毫不示弱,“我又没拦着你跟这个女人走,你发什么火?”
“你,你个臭小子!”易名扬抬手指着他的鼻子,脸顿时就给气绿了,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谁的,这辈子生了这么一个来讨债的,“要不是你把妹妹的护照本撕下来那几页,我们还会回来?小云你别再闹了好不好?你再不拿出来,我们就真的要赶不上飞机了。”
“你爱走不走,反正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我绝对不会拦着你跟舒雨走就是了,我说到做到。”易云义正词严地说。
易名扬心塞,被儿子逼到了这个份上也真是怒了:“你说得好听,妹妹走不了,我们能走吗?”
易云回嘴:“干嘛不能走?”
易名扬:“妹妹那么小,我们走了谁照顾她?”
易云头一仰,豪气万丈的语气:“你们走你们的,妹妹自有我来照顾她。”
“你才多大啊你个臭小子!”
易名扬说着就要朝他的耳朵上招呼,让舒雨拦住。
舒雨:“小云,妹妹还小,你就别再跟我们开玩笑了,等我们在英国安定下来以后,你爸爸自然会回来陪你的。”
易云:“舒姨,你和爸爸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舒雨一惊,易云这态度,居然叫起了舒姨,不会是自己的耳朵生病了吧?
再看易云,1米5的小学生,一脸严肃认真俨然小大人似的说:“不信你问问妹妹吧,看妹妹愿意跟你们还是愿意跟着我。”
舒雨看着女儿犹如天使一般纯洁的小脸,微笑着满怀期望地张开怀抱:“银铃,来妈妈这里,妈妈带你去飞好吗?”
易云:“妹妹,哥哥刚才看见花园里飞来一只好大的蝴蝶……”
银铃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舒雨又瞧瞧易云,纠结了好半天,还是朝舒雨的怀里扑了过去。这一刻,易名扬清楚地瞧见易云的脸整个地变了颜色。
可是,正当舒雨感叹着母爱的神奇力量时,不想女儿一开口,却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银铃:“妈妈,我要和哥哥一起飞,银铃不能丢下哥哥的。”
舒雨没有听错,银铃刚刚说的是“丢下”两个字,“丢下”,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该是多么沉重凄凉的字眼啊?然而从小就立志做一名教师的舒雨却正在让一个孩子因为她而承受这样的悲哀。她呆呆地看着银铃,原来,这孩子看着傻,其实心思特细,比谁都看得明白,哥哥是真的被他们给丢下了,她不要丢下哥哥,她要和哥哥一起抓蝴蝶。
见妈妈惊愕的表情,怕舒雨不答应,银铃立马跑回易云的身边,小手把哥哥攥得紧紧的,“哥哥不飞,银铃也不想飞。”
于是,本来仇深似海的两个孩子不知不觉间竟建立了难分难舍的感情。从那一刻起,银铃在易云的眼里便不再是妹妹那么简单,易云觉得他对银铃有一种责任,他照顾她保护她,就像自己生的孩子那般,看着她在自己的羽翼下一点一点地长大,他骄傲他满足。
易云是个很要强的孩子,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在易府,他还是会和易名扬闹,但是兄妹两的感情可是没话说,当着易云的面,舒雨和易名扬根本不敢挑银铃的毛病,因为易云特别护短,让他听见了不管何时何地,这小子立马会翻脸。而整个易府谁敢去招惹易云少爷谁就是脑子生病了。
话说回来,易云得知银铃结婚的消息,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他与韩琛的那场厮杀凶险惨烈,他根本没时间更没精力去管其他的事。
近20年来,韩琛在香港的势力可说盘根错节,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看的是以命相搏的残酷,随着年龄的增长,韩琛越发老奸巨猾心狠手辣。然而,黑道上混久了也会疲惫,特别是有了太太生了孩子以后,他开始慢慢地往白道上经营。在梅沁雪的帮助下韩琛先后开了两家公司,做起正当生意,明面上穿得人模狗样稳重厚道,实则用贩卖毒品走私军火的脏钱大做起慈善事业,在香港那块地方也渐渐有了些名望。可是,在黑道上混了那么久,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抽身的?再说做正经生意他没那个脑子,也不会阿谀奉承左右逢源的那点本事,绝对比不上赚黑心钱暴利可观,所以暗地里还是忍不住要干几票老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