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女娃娃放了怀里的小狗,低头从雪白公主裙的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然后出现了让银铃膛目结舌的画面。一向桀骜不驯的易钧煜居然像只听话的狗狗那样,把小脸往前凑了凑,好让奶娃娃的小手能够得上他满头大汗的脑门子。
看着这一幕,银铃的眼前立马浮现出李月华追在他屁股后面要帮他擦汗的情景,每次都是越叫他停下来越是跑得飞快,从来都是不把李月华累个半死那小子绝对不会罢休,看如今这听话的样还真是没想到,便越发地对那娃娃产生了兴趣。
“看你这一头的汗——”奶娃娃小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才那么小一点点却老气横秋地责怪起当哥哥的,“生了病可有你哭的!来,让我来帮你擦擦吧。”
听孩子说话的语气分明就是李月华平素的腔调,这一向孩子淘气了她就是拿这话来说他的,可是今天,这同样一句话同样的口吻从如此这般一个奶娃娃的嘴里说出来,听在耳朵里却实在让人发笑,偏生易钧煜听了竟比他妈的话还管用,乖乖地顺着她的手帕俯下脑袋。
“你看你看,这要是生了病,让我怎么活吆!”奶娃娃一边替哥哥擦汗一边长长叹息了一声,竟把李月华平时的爱子之情演绎得惟妙惟肖。
想起嫂子平日里对侄子甚是溺爱,要死要活的话经常挂在嘴边,再瞧那娃娃神情专注的样子,银铃再也忍不住了,“噗嗤”笑出声来,边笑着边偷眼往嫂子那边看过去,只见李月华和几个下人也都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闻声李月华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孩子们身上移开,见是银铃站起来招呼。
“妹妹,快过来!”
银铃走上前笑着说:“嫂子,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果真是奇了,竟然把我们家的混世魔王都给降住了呢。”
“想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不难,你自己看去。”她一边拉着银铃的手一边唤孩子们,“小煜,把妹妹带过来,你们看这是谁回来啦?”
易钧煜抬头,见了银铃先是愣了一下,直到李月华又喊了一声才攥着妹妹的小手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喊了声。
“姑姑!”
那娃娃看了哥哥一眼,也跟着叫了一声“姑姑”,眨巴着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瞅银铃。
银铃从没见过这般水灵清透的小人,内心欢喜至极,上前摸着易钧煜的脑袋跟自己比了比,简简单单说了句“你长高了哎”,便丢下侄子蹲到那娃娃身前,拉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根本没注意易钧煜在边上小脸都变成了绿色。
“好漂亮的妹妹!”银铃忍不住在她肉嘟嘟的脸上亲了一口,对李月华笑道,“嫂子,跟我哥造了这么个水灵的妹妹怎么也不告诉我啊?”
“我倒是希望这孩子真是我的,”李月华颇有些遗憾,“妹妹,你可瞧仔细了,这娃娃肌肤胜雪水灵得紧,我跟你哥可没这么好的基因。”
见她这般说来,想这孩子定然不会是哥哥的了,只是嫂子话里有话的样子,银铃寻思这孩子的父母应该和自己是老相识了,八成跟易云那几个拜把子的有关,想起易云那些哥们,脑海里立马浮现出霍然的脸来,于是决定依着霍然的眉眼看个仔细。谁知这一看不要紧,直看得她热血沸腾差点背过气去。
这第一眼只觉得这孩子眼熟得很,再细细端详,这肌肤这脸蛋这眉眼……奇怪的是这孩子身上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熟悉,她越发断定一定是在哪里见到过这孩子,也许不是眼前的孩子而是她的父母,这是一张多么熟悉的脸啊?看着看着银铃不禁呆住了,因为脑海里搜索到的那张与娃娃重合在一起的脸原是她这一生都不愿再看到的那个人的。
她心有余悸地晃了晃脑袋,可是面对着这娃娃,那人的脸却越发得清晰,银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孩子的眉眼竟与那人有五六分的相似,都说女孩像爸爸多一点,难道她竟然是?脑子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再定睛看她,不由得一阵狂喜。
“妹妹乖啦,告诉姑姑,你叫什么名字啊?”开了口才知道声音颤
抖得厉害,其实她很慌,她怕这又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而已,最终又会令她痛恻心扉。
那娃娃显然被这个奇快的姑姑给吓住了,用带哭的嗓音回答她:“宝宝……,宝宝叫慕容易舒,舅舅舅妈有叫我小舒舒的。”
说完回过头去用巴巴的眼神看向易钧煜,易钧煜见状立马贴过来一把将小人拉到身边。
“慕容易舒?”银铃哆嗦着嘴唇重复了一遍,这孩子的名字好奇怪,竟是三个姓氏的组合,而这三个姓氏都与自己的身世有关,复姓慕容更是她身份证上的姓氏,自从慕容冰找到舒雨后她的姓便由舒改成了慕容,只是熟悉她的人一向叫惯了不便改口而已。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提到了嗓子眼,见小人害怕,便压着激动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满脸堆笑,“小舒舒,你几岁啦?”
“四岁了。”小人说完飞快扑进葛葛的怀里,好奇地盯着这个陌生的姑姑。
银铃越加兴奋,凑过去拉住她的一只小手追问:“小舒舒,你知道你的生日吗?”
这陌生姑姑的眼神好生奇怪,小人精扭着身板用力抽出被姑姑抓疼的小手,又往易钧煜的怀里钻,银铃才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该是刚才情急时抓疼了她。可是又实在舍不得她,便陪着笑脸又凑过去。易钧煜却不乐意了,他将妹妹藏到身后,挺起胸脯横在两人的中间。
“姑姑,你连妹妹的生日都不记得吗?你这妈是怎么当的?”小屁孩子一副正义凌然的样子,“别怪我说你,你也太不像话了……”
话没说完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冷斥:“小煜,你是越来越没规矩!怎么跟姑姑说话呢?”
大家循声望去,才见易云不知何时早已斜靠在门廊的柱子上,手指间夹着一支快燃尽的烟,可见来了有一会儿了,见银铃看过来,他轻轻弹掉烟蒂,懒懒地朝她抬了抬下巴算是打了招呼,对着亲儿子却是狠狠的一记眼杀,易钧煜缩了下脖子飞快地对着银铃说了声对不起。却见那小人躲在葛葛背后探出小脑袋,甜甜滴朝着易云叫“舅舅”。
银铃眼眶一热,明白了眼前的孩子的确就是与自己失散的女儿。怪道刚才看这娃娃那么熟悉的感觉,原来是自个儿在照镜子,这孩子跟小时候的自己好像。这一刻她内心的狂喜已如翻江倒海,要知道这样的场景不知在梦里出现过几千几万遍,然而年复一年,出现得次数越多越感觉到不真实,越是不真实越渴望得厉害。
此时此刻,现实和幻想交织在一起,恍惚间竟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在做梦,她好害怕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瞬间会幻灭。
她朝易云看过去,热切希冀的眼底抹不去浓浓的担忧,她觉得此时的易云俨然就是那个能决定她生死的判官,她等着他的判决,生或则死,她要肯定的答案。
多么奇怪,明明易钧煜的话已经说得那么明确,可是仿佛只有从易云的嘴里说出来,她才能确信这是真实的而不是在做梦。
易云果然没有令她失望,他明白她要的答案,朝她点了点头。
像是勒在脖子上的绳子突然被人割断了似的,她像面团般跌坐到地上,她想站起来把女儿拥在怀里,可是手脚发软竟然一步都动不了,然而这一刻她感觉好幸福,忍不住又笑得泪流满面。
“小舒舒,来,让妈咪抱抱……”她跌坐在草地上笑得比哭还难看,朝小人张开双臂。
面对这么个啼笑皆非的姑姑,慕容易舒飞快地又缩回到易钧煜的身后,只露出一只眼来好奇地打量着银铃。
李月华走过去,把她轻轻地推到银铃面前,“小舒舒,别害怕,你看看,姑姑是不是跟照片上的妈咪长得一模一样啊?乖孩子,她就是你的亲妈咪。”
慕容易舒看了看舅妈又看了看舅舅,见两个大人都朝她点头,她才看着银铃轻轻叫了一声“妈咪”。
“妈咪”,这短短的两个字对于银铃来说是何其美妙的称呼啊?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转动,眼眶里的泪水却像绝了堤似的涌将出来,银铃好想叫一声宝贝去回应日思夜想的女儿,可是,巨大的激动让她的喉咙如骨哽喉无比难受,这一刻她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怕再吓到孩子,她小心地深深地将她拥入怀中,就让这一千多个白天黑夜汇聚而成的铭心刻骨的思念之情化作一个深深的拥抱吧,这个恍如等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拥抱……
这种骨肉团聚的画面演变到最后,往往就是把现场哭得稀里哗啦,当事人是最无法自拔的,围观的人也会受环境影响跟着一起掉泪,可怜两个孩子还都是不谙世事的年龄,那小人见妈咪哭得伤心自然跟着哭起来,易钧煜见妹妹哭得伤心也拉开大嗓门哭了起来,一时间除了易云现场哭成了一片。
不知道哭了多久,银铃觉得有人拍自己的肩头,继而传来李月华的声音。
“妹妹别哭了,这是高兴的事儿,你看把孩子吓着了不是?”
银铃这才不好意思地放开女儿,兀自哼哼唧唧的当口,却见那小人抬起手来拿手帕给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扁着嘴,自个还一脸的鼻涕渣子却先想到了妈咪,把银铃感动得差点又要失声痛哭起来。
易云见状连忙抱起慕容易舒亲了一下,又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那小人便从他身上溜下来,拉起哥哥的手来兴高采烈地往屋里头走去。
这一闹天色已然黑了下来,这厢李月华招呼大家准备开饭,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了银铃一个人跪坐在草地上发愣。
易云走了一半没见她起来,摇着头又回到她的面前,蹲下,低声问道。
“近乡情怯啊?”见她不说话又道,“感动到哑口无言啦?”
银铃摇摇头,黑暗中看不太清她的神情。
“那就是谢我喽?”似笑非笑的口吻,“不用客气,这么大的礼哥也承受不起。”
“不承受也已经承受了。”姑娘闻言脸上一热,偷眼看看四下无人,赶紧拉住他的裤脚管小声道,“腿麻掉了,动不了了啦,哥你快拉我一把。”
易云觉得好笑,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可她的脚刚踩上地就触电似的一麻,这条腿根本不是自己的一样,她轻“啊”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倒向易云。
易云扶着她走到草地上的石桌旁,她靠在那儿缓了缓,等腿麻的劲缓过来一些,想想这三年来自己过的要死不活,易云却始终没有忘记过对她的承诺,可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宝宝失踪了那么久,连她自己都差点选择了放弃,若非哥哥始终坚持不懈为她费心尽力东奔西走,又怎会有今天母女重逢的感人场面?心里清楚能找回这孩子实属不易,这期间哥哥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花费了多少财力物力,忍不住又动情起来。
易云本就搀着她,见她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又哭了起来,忍不住摸乱了她的头发,如小时候一般宠溺道:“孩子我帮你找回来了,怎么倒哭起来没完了?”
银铃吸了把鼻涕,突然紧紧抱住易云,在他胸前哭得泣不成声。
易云抬臂圈住她,轻轻拍她的脑袋,心疼她的眼睛又不忍责备,打趣道:“哥这件衣服好几万呢,你这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钱多也不能这么烧吧……”
谁知道这一说不要紧,银铃哭得更加厉害,可见这几年真的把她给憋坏了,易云见状淡淡一笑由得她去,兄妹两个就这样依偎着,皎洁的月光洒在易府的庭院里,易云的心就像这片月光一样宁静祥和,他没有辜负父亲临终前的嘱托终于把妹妹带回了家。
哭了一会儿,只听得银铃在他胸前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他便竖起耳朵凝神听着。
“哥,谢谢你!”银铃哽咽着,“我以为我这一生就这样葬送在了沈亦的手里,今后的今后注定只能活在阴暗的角落,我甚至不敢去想我还有脸回到这里,呜呜……是你,哥——谢谢你让我和宝宝团圆,从今往后,我不用再活在无尽的愧疚和自责里,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面前,呜呜……哥你知道这一切对我有多重要吗?呜……”
易云的身形猛地僵住,心底涌上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