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建元帝好一会儿才转身去看他：“朕听不明白。”

成岚太子见他这副神情，却是低低的笑了，笑声悲凉，似那寂寥的箜篌：“原来连你都知道。”

他低笑一声，向后退了两步：“原来只有我不知道。”

“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建元帝沉着脸转过身去：“烨儿，你先出去。”

南烨这次却没有动，定定的看着他：“父皇，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有问题？”

建元帝身形一僵，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冷下脸来：“你又是再说什么，赶紧出去，难道连朕的话都不听了吗？”

南烨退后两步，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建元帝见状定定的看着他，又回头看了成岚太子一眼，气的笑起来：“好啊，你们……原来都已经相认了。”

南烨抬起头，建元帝气的脸色发红：“你们既然已经相认，还来找朕做什么？”

南烨不动，依旧问他：“父皇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目光清和纯质，建元帝瞧着这双熟悉的眼，一肚子的气竟然发不出来，又听他还叫自己父皇，竟然莫名其妙的不大气了。

建元帝对自己这没出息的样子生气，更气自己对眼前的人倾注全部心血，即便他要离开自己而去，还是不忍过多的苛责。

“怎么，你现在还想审问起朕来了？”

“儿臣不敢，只是想知道，父皇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见他如此执着，建元帝一口气冲上来，怒道：“好，你就想知道，你什么都想知道，那朕就告诉你，你刚进宫的时候朕就知道了，怎么样，多活了十八年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现在活的不耐烦了，非要逼朕把你乱棍处死才甘心？”

南烨顿时有些失神。

他先前从未预料过建元帝会知道此事，更不会想到，竟是从他一进宫换了身份的那刻起，建元帝就知道了，即便是这样，还是将他抚养长大吗？

成岚太子更是没有想到，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影，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建元帝回过身来，对自己的儿子不忍大怒，对他可就不一样了：“怎么，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容得到你来置喙？”

“既然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还要将他养大？”成岚太子不解，他心中有一个缘由冒出来，可他却不愿意深想。

“朕想养就养，干你何事。”建元帝干脆耍起横来：“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江山是朕的江山，百姓是朕的子民，朕养自己的孩子，关你什么事。”

成岚太子失神的想了片刻，忽而苦涩的笑道：“在这方面上，你确实比我做的好。”

如果是他，会养一个别人的孩子在自己身边，悉心照料，视为己出吗？

不会。

如果是他，知道自己的孩子已死，调换了一个别人的，会这么无动于衷吗？

不会。

他会复仇，会让敢做这样事情的人按律处置，以儆效尤，又怎么会将一个别人的孩子留在身边，护着他一路长到这么大。

他——

不配为君，不配为夫，也不配为父。

成岚太子似是遭到重击，整个人的瞬间萎靡下去。

建元帝看他迅速溃败，心里还有些疑惑，自己这些话有这么大的威力吗？他以前怎么不知道。

“父皇。”南烨突然唤了一声。

建元帝回过身去，就听他问道：“儿臣还有一问，母后她，也知道此事吗？”

建元帝见此事相瞒也瞒不住了，干脆点了点头：“她是在你五岁的时候才知道的。”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有些冷然，怀国公府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以为可以瞒天过海，这件事连宋绮罗都没有告诉过。

只可惜一个母亲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呢，即便这个时间晚了许多。

“所以当初在南方，儿臣和母后遇刺的那一回，刺客是母后派来的对吗？”南烨又是一问。

这回建元帝是真的震惊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五岁回来之后就神智失常，又是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知道那件事，这个世间，不该就只有他和宋绮罗知道吗？

南烨沉默片刻，突然朝建元帝一拜：“儿臣不孝，装疯卖傻十三年，误会父皇十三年。”

建元帝陡然一愣，看着他挺拔的身形好一会儿，才怔忡的道：“你说什么，装疯卖傻？”

南烨直起身：“儿臣从未神智失常，从未有损心智。”

建元帝好一阵都回不过神来：“这么说，当年，你那么小的时候……也是装的？”

南烨点点头：“是。”

建元帝懵了。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当时的南烨，也不过才五岁而已。

从一个天资绝艳的小神童陡然变得痴痴呆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认识，甚至连字都不认的，他当时心痛的难以自拔，不仅让太医院进行会诊，还不顾皇室体面，发皇榜昭告天下寻找民间大夫，折腾了那么久都没有治好他，直到随着年岁越来越大，才慢慢开始学会那些常识，就是这样，他都高兴的不得了。

可是这个逆子说什么，他竟然是装的。

建元帝是又喜又怒，甚至还有点想笑。

喜的是南烨不是真的傻了，是装的就说明他依旧是当年聪明绝顶的那个孩子，怒的是竟然瞒着他，让他担心那么久，直到现在每每看到他，想起他儿时的优秀总是心痛。

想笑则是因为，他当年才五岁竟有了这样的主意，还一装十三年不曾被人发现，建元帝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了。

“等等，你说误会了朕十三年？”建元帝突然想起另一句话来，瞪着眼：“这么说，你以为当年那些刺客是朕派去的？”

南烨有些窘然：“儿臣不孝。”

他确实是以为建元帝要杀他，只因为那些人都是宫里来的，他们都有宫中的标志，他从小便观察细微，洞若观火，见这些人对他和母后动手，自然以为是建元帝派来的，直到现在，倘若不是知道了当年事情的真相，他也不会想到，这些人竟然是母后派来的。

什么情况下一个父亲会对孩子动手，自然是他有哪里做的不对，碍了人眼，既然是这样，那他只能避其锋芒。

“所以说，你这不孝子，对朕心存芥蒂十三年？”建元帝捂着心口，瞪着他：“所以你，在朕面前整日虚与委蛇，没有一句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