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哪怕是仙人也不例外。

当你在一群年纪比你小很多的人中间时，自然而然的便会把自己当做大人，做事会更加坚强有担当一些，而当你去了年纪比你长许多的长者中间时，便会自然而然的谦卑，撒娇，把自己当做小孩子。

裳华就是这样。

她活了快有一千年，流落到凡间时，那些凡人无论面容看上去再怎么老，最多也不过百岁，她在其中自然把自己当做一个大人，而回到天界，身边的仙人不管他们的面容再怎么年轻，动轨也都是几万岁十几万岁的年纪，她在其中就还是个孩子，情绪自然不同于凡间了。

脾气会更任性一些，因为知道有人会包容，行事会更放纵一些，因为知道别人不会跟她计较，举止间也变得爱撒娇，这正是她这个年纪的本性，因此本来想要霸气的质问，霸气的发火，你不喜欢我那我就挥剑斩情丝，本来设想的很好的，可一到了真发生的时候，那些情绪全部都化成了委屈。

就是委屈。

眼泪如同鲛人一族的珍珠一般，从脸颊两旁划过，她明明在哭，眼睛不停的眨，却偏偏不歇斯底里的埋怨，只是无声的望着人哭，不一会眼眶就红的吓人，实在是惹人心疼。

云回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就算是在凡间那么久，他见到的从来都是她坚强招人疼爱的一面，何时遇见过她如此委屈的时候，一时之间，天上地下第一人的云回神君，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到最后他实在无法直视这双眼睛，只好将她抱进怀里，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肩膀：“我不是有意的。”

眼泪划过她的脸颊，顺着下巴滴下来，滑入他的领口，让他猛然僵了一下，随后便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些。

“我不是有意的。”云回此时是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从不擅长安慰人，就算一魄下凡化成了个口齿并不迟钝的人，但那也是他的本性之一，他的本性里还没有如何哄女孩子的经验。

但怀中的女孩眼泪止不住，他心头慌乱顾不得那些想表露的还是想隐瞒的，都说了出来：“我没有故意不认你，不是不想见你，只是在犹豫不决。”

“我下凡去寻你，却只知你是落入凡间，那大乾坤术我也是第一次用，一时没把握好度，时间生生提前了十七年，在那之前我一直在找你，没有神的记忆，只是带着任务一样的目的去找你，和想相悦也不是有意，是真的心悦于你。”

“只是此番回来，你我之间终有隔阂，我不是有意隐瞒，只是难以抉择。”

云回抱着她，怀抱里温暖的似一个刚刚好的太阳，让人心安又舒适，手一下一下在她肩头轻抚，裳华抽噎着，哭哭唧唧的道：“……难以，难以抉择什么？”

云回沉默起来，只是这沉默并没有太久，他抱着她静静的依偎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害怕吗？”

“……不怕。”

她害怕什么，从出生到现在，就不曾因为什么事情害怕过，虽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这世上有什么可以值得她害怕的。

“我很害怕啊。”云回轻轻一笑，即便看不到也能听出那笑容中有一丝苦涩，他已经在这天地间存活了太久，上古神一个个陨落之后，留下的一簇天诞之火生出了他，直到位列神位，他已经都快不记得自己活了多久了，而她只是一个新生的人，如同初升的朝阳，万一她会嫌弃他生存的岁月……云回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我这般年纪，该如何面对你呢，应该会被嫌弃吧……”

裳华一愣，好像一直堵塞不通的关节突然被打开，她眼泪滚落了下来：“我嫌弃你做什么，明明六界之中，就无人能同你比肩。”

云回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着她更紧了一些，裳华只听到隐隐约约的咒语从他口中低声诉出，身边星光一点点的退远，慢慢的镶嵌在了远方。

再眨眼之际，已经不是在大殿里，而是漂浮在一个奇异的空间里，每一颗星星都在自己的身边，而在一处，无数星光汇聚成一个个名字。

神君泓光、神君喻父、神君寻安……

一个一个，无数神光附于其上，仿佛亘古不休的洪荒气息扑面而来，上古神的威压横扫，这一处除了神光蔓延的星辰，再无其他任何东西可以亵渎。

云回望着那些牌位，望着那些对于裳华这些人来说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神情柔和，带着几分怀念，像是看着自己的老友、兄弟、父亲……

“这里是诸神归天的地方。”云回抬起手，几许星辰落在他指尖：“天外天所有的星辰全是众神所化，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我都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情形……”

当时，他是谁身上的一簇天火呢。

实在是记不清了。

“天外天是个无趣的地方，你年纪尚小，以后就知道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虽然柔和，可眉宇间全是在华连池初次见面时的高高在上，无论离的多么近，中间却永远隔着银河般遥远的距离。

裳华手不由紧了一紧，眸底闪过一丝光芒，再回神两人却又回到了云天阁的那殿中。

云回看着眼前的情景，神情微微错愕。

却来不及想，已经被裳华环抱住脖颈，她眼眶还是红的，依稀可见方才哭的多么可怜：“我不管，你现在只管说，你是不是在找借口，是不是还是在骗我！”

云回不禁有些失笑：“我都说了，并非是在骗你，亦不是借口，只是……”

“那不就够了吗！”

裳华打断他的话，语气带着丝丝怨怒：“你若是想离开我，尽管说便是，我此后再不会踏入天外天一步，你若只是自怨自艾，觉得自己配不上我，那我便屈尊降贵让你相配就是，活了那么久，无论怎么算，以后活的也会比我更长吧，虚伪的神！”

云回一愣，随后忍不住苦笑起来：“这是天外天，不得侮辱神。”

“我就要说，无情的神，虚伪的神，可恶的……唔！”

不等她说出最后一个字，薄唇堵住了她口中的所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