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真的有?!
看着远处注意到这边的一队人马朝这边走来,宋牧脸色异常难看,不光光是因为君玉生这措不及防的操作将他的猜测全部推翻,更是因为这些苗族真的在毫无通报的情况下,进入了黑风寨的领地。
这可以视作是一种挑衅,也是一个信号。
黑风寨前几天刚刚与朱江帮发生了冲突,死伤了十来个弟兄,而今天这些本来与黑风寨相安无事,甚至多有敬畏的城中势力,就敢明目张胆地越界。
这恰恰证明宋牧的猜测没有错,黑风将乱,只是……乱得太快了些。
宋牧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不速之客渐渐走近,果然发现了领头的苗族旁边有一个独眼的中原人。
这人不光瞎了一只眼睛,他还是个跛子。
独眼的跛子头发斑白,年纪看起来有些大了,脸上已经显露出了皱纹,但是身形却十分高大健壮,腰上配有一把长刀,隐约能感受到凶悍之气。
领头的苗族停下来,打量了一下对面三个人,随后率先抱拳行礼,后面跟着的也纷纷抱拳。
“敢问可是黑风寨宋招募当面?”这领头的样貌十分年轻,说话客气,难得的能说一口比较纯正的中原话。
宋牧点点头,笑道:“不敢当,在下宋牧,不知十象门的几位来我黑风寨有何贵干?”
话说的也很客气,但他的手搭在腰间的剑上,一点都没有要回礼的意思。
领头似乎并未在意这些细节,有些尴尬地说道:“在下罗久,门中有叛徒潜逃,匆忙抓捕,却不想他竟然逃到了贵寨的地盘,一时情急,还未来得及通报一声,实在是抱歉。”
宋牧呵呵一笑,道:“若是如此,你们可要赶紧了。”
罗久笑道:“这不是恰好遇见了宋招募,您顺路知会一声,不就免了一番波折嘛。”
宋牧摇头,淡淡道:“我可不是让你们去赶紧通报,我是说你们可得赶快去抓那个叛徒了,毕竟,能让‘老刀客’出手的人,想必武功高绝,你们再不动手,我黑风寨岂不是危险了?”
那独眼跛子的外号,正是“老刀客”。
罗久笑容一滞,道:“宋招募误会了,骆前辈是家父的朋友,只是不放心在下的安危,才来照看一下。”
严灵心看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拉了拉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的君玉生。
君玉生疑惑地转过头,就被严灵心拉起了手。
少年相当惊讶地看着严灵心,随即露出了赧然的表情,传音入密道:“你这样大庭广众的,影响不太好……”
严灵心面无表情地用手指在少年的手心划下:“你给我去死。”
完了还狠狠戳了两下。
君玉生委屈地叹道:“唉,以前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就让人家去死,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薄情寡义,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始乱终……好吧,我不说了。”
少年瞥了一眼自己被戳红的手掌,明智地停下了碎碎念:“你继续。”
严灵心动作一顿,转而写下:“苗人仇视中原,为何此人亲近。”
为了加快交流的速度,她只写了几个关键词,但肯定能看懂。
“可能他父亲是个苗奸,子承父业。”
“滚。”
“唔……他装的,而且没一句话是真,这群人之前在林子里确实在找什么东西,但是全都往地上树上看,仔仔细细地搜,如果他们要找的是人,我猜一定是拇指姑娘。”
“你早就看见他们。”
“对啊,不然你以为我之前是让你乱说的吗?”
严灵心看着君玉生无辜的眼神,心道我还真以为你是在胡说八道来着。
另一边,宋牧点点头:“原来如此,你父亲是久河?”
罗久脸色一变,瞬间又恢复平静,扯出一个笑容道:“家父正是十象门门主,也是坪城苗族首领。”
宋牧直呼十象门门主的名字,显然让他十分恼怒,但是黑风寨的实力显然不是十象门能比的,别看他带了个五脉的老刀客骆世通,可黑风寨里同样的五脉便有七人,六脉除了寨主宁才程外亦有两人。
他今日杀这个不过三脉的招募使轻而易举,明日黑风寨要让坪城换一个首领同样也是轻而易举。
所以他现在只能咽下这口气,不过纵使如此他依然忍不住提醒一下这个嚣张的新任招募——
君玉生面色严肃:“我爸是李刚。”
严灵心:“你说什么。”
君玉生眨了眨眼:“诶?我说话了吗?”
严灵心狐疑地看着他,半晌收回了目光,心想难道我幻听……个鬼啊!这家伙一定又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了!
不过事实正是如此,罗久着重强调自己父亲的身份,本意是想要让宋牧稍微尊重一点,虽然你是黑风寨的,但你只是手下,而他是十象门门主的儿子,从地位上来说终归是罗久更高一点。
但是宋牧这个人最恨的,恰恰是那些自恃身份的人。
听见罗久的话,宋牧笑了起来:“十象门……听说久河门主近来突破,已臻至六脉,真是可喜可贺啊。”
罗久面色稍霁,以为宋牧这是服软了,正准备谦虚几句,就听见宋牧道:“门主实力强了,底下的人心气就高了,就连我黑风寨……也不放在眼里了。”
宋牧含笑说出这句话后,十象门一行人脸色陡变,后面的几个人眼神不善地看向了宋牧,场面顿时紧张起来。
一直保持沉默的老刀客骆世通突然走上前来,抬眼道:“年轻人,话可不能乱说。”
他那仅剩下的一只独眼带着老人的浑浊,昏黄的眼白上爬着细细的血丝,瞳孔微微颤动着盯着宋牧,苍老的声音里透着奇怪的笑意,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在竭力做出一个慈祥的模样来。
严灵心只觉得毛骨悚然,以眼神询问君玉生,写到:“这人奇怪。”
君玉生叹道:“骆世通,人称老刀客,年轻时因逞口舌之利得罪权贵,眼睁睁看着全家老小在他面前被杀,仇人让他去鞭自己父母的尸,他不肯,就被打断了腿,再不肯,就剜去他一只眼睛,还要不肯,就杀了他。”
严灵心沉默无言。
面前的是个独眼跛子,不是一具尸体。
老刀客道:“黑风寨我们自然是放在眼里心中,但是你是吗?”他眼珠抖动着,笑呵呵地说着:“你是黑风寨吗?你叫什么?宋牧?你不是常文不是燕何夕不是宁才程……小伙子,你武功练的怎么样了?”
他忽然出手,一把攥住了宋牧的手腕,渐渐褪去了笑容,面无表情道:“三脉巅峰,不错,真不错。”
宋牧根本没反应过来,命脉就被人控制,他暗道不妙,方才与那两个不知所谓的人胡闹,竟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忘了至关重要的一件事情。
十象门的人固然趋利避害不敢杀他,但是骆世通敢,因为他是个疯子。
只是这个疯子太过善于隐藏,以至于宋牧都忽略了他。
这致命的忽略让宋牧脸色难看,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这攥紧的手掌如钢铁浇筑,纹丝不动。
骆世通眼中的血丝弥漫,苍老沙哑的声音像是粘了一口痰,有些模糊不清:“三脉你也敢出来叫板?不知道十象门究竟如何得罪了你,让你连命都不要了……与我说说,快与我说说,老头子最喜欢你这样性子的孩子了。”
他嘴角又勾起那种诡异的微笑:“若是说得不好,我亲自去向宁寨主赔罪。”
严灵心奇道:“怎么宋牧说得不好,他反倒要去赔罪。”
君玉生悠悠道:“他杀了黑风寨一个招募使,当然要上门赔罪。”
严灵心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纵使早就知道南疆的恐怖之处,却仍然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这种前一秒和和气气说话,后一秒动不动就杀人的情况。
她在心里想起了祖父曾说过的一句话。
这天下武林,没有人不杀人,区别只是在于——正道杀人,需要理由;而邪魔杀人,可能只是因为饿了。
宋牧冷汗,勉强笑道:“在下的朋友,一个二十三岁的四脉武者,原本前途无量,甚至被寨主看好,但昨日却被十象门的人围攻,险些就要……”
他故意没说下去。
罗久冷笑道:“昨日?那叛徒今日猝然发事,昨天我们十象门可未到贵寨来找他,我看你就是胡说八道……想来宁寨主也不会为你这等小人来找十象门的麻烦,骆前辈!”
银光如霹雳炸开,刹那间闪过众人的脸颊。
风声,雷声,伴随着如厉鬼般的嘶吼,齐齐在众人耳畔响彻,仿佛是一个雨夜,凄风苦雨劈打着房梁,昏暗破碎的灯笼摇摇晃晃,一个挣扎痛苦了数十年的恶鬼隐藏在黑暗中,伴随着划破天空的闪电,砍下了用最浓烈的仇恨酿成的一刀!
老刀客的刀,是复仇的刀。
此恨无绝——
“有人看见了!就是他们!”
宋牧大喊道,伸手指向了君玉生与严灵心。
风雷声戛然而止。
骆世通缓缓收回长刀,独眼颤颤巍巍,盯住了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