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一场春雨茫茫而下,雷声连绵不绝,蛇虫奔走,鸟雀惊飞,黑风寨也随之进入了一种紧张的状态,每日来来回回的寨众皆是身上带着血腥味的,兵器折损更换也是相当频繁,至于缺胳膊少腿的,也不在少数。
啪!
漆黑的长刀被主人随意扔在了桌子上,血渍斑斑,散发着凶戾之气。
燕何夕抖了抖衣角,抖落好些水珠,又把湿漉漉的黑发撩起来贴在颈后,双手握紧长发像是拧毛巾一样挤出许多水,一时间滴滴答答的声音不绝于耳,地上立时湿了一大块。
“燕掌武……你又不穿斗篷跑出去淋雨了?”
君玉生一边蹲在地上拿萝卜喂狗,一边回过头去好奇道。
“哈,”燕何夕笑了一声,放下头发卷起袖子拍了拍手,走到他身旁也蹲下来揉了揉小奶狗的脸,“小孩子懂什么,斗篷多碍事,雨里杀人才叫痛快,瓢泼当头,砍下的人头都洗得干干净净,看着舒服得很。”
君玉生眼神诡异,他这几天已经充分领教了燕何夕的审美观,总的来说,这个掌武使信奉的基本只有两条,第一,凶就是萌,第二,耐操……我是说实用就是好。
“阿福!”软糯的呼唤声在雨中由远及近,穿着苗族裙装的少女推开半掩着的门,露着一双白皙的长腿轻快地走了进来,随即看见了燕何夕,笑道:“燕掌武也在啊。”
她蹦蹦跳跳地走到君玉生旁边,扯着他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但君玉生好像脚下生了根,就是不动不摇,她无奈放开手,鼓着腮帮子不满道:“你怎么又在喂狗啊。”
你以为我想天天待在这边喂狗吗?!
这究竟是谁害的你心里就没点逼数吗?啊?
少年在心中咆哮,面上一脸生无可恋,感觉人生惨淡无光,惊蛰过后几天,宋牧和君玉生二人说明了情况,君玉生依然带着一群狗四处耀武扬威,并且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帮子小弟,俨然成了黑风寨一霸,一副恶少做派,严灵心则是慢慢习惯起了纳贤堂的事务,在堂中树立起了威信,朝月见过寨主之后,就以定山卫的身份留在了黑风寨,要进行进一步的深入观察,并且……
她还真的提亲了!
君玉生每每想到这件事情都感到一股凉意涌上心头,但是幸好,别说现在黑风寨正和朱江帮打得火热,就算是和平时期,君玉生的麒麟臂警告作用也还是有的,哼哼,朝月当然是被残忍的拒绝了,所谓的提亲根本是无稽之谈!
或许是感到被拒绝是在情理之中,朝月并没有十分沮丧,只是隔三差五就跑过来骚扰,而黑风寨的开战一事,则让朝月感到有些意外,但是她意外的并非是黑风寨开战,而是黑风寨到现在才开战。
一般来说,如果需要请动定山卫,就应该是十分危急,并且感到对方有控制不住的野心或过分的违反规矩这样的情况才对,但显然从黑风寨的角度来看,两边甚至还没有彻底走上对立,朱江帮就先请了场外援助……
简直怂的一批!
但是,恰恰相反,从黑风寨这几天的伤亡来看,原本实力远远不如的朱江帮,反而占了上风,回来的寨众都是一脸疲惫和后怕,朱江帮的人就像是失了心智的野兽,一旦打起来就是不死不休,连后退的人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这是极为可怕的事情,也是让宁才程几个人感到奇怪的地方,他们与朝月来回几次商议之后,已经基本达成一致——朱江帮很着急,他们着急想干一些事情,至于什么事情,反正不是好事,最大的可能无非是想要做一回吞象之蛇。
只可惜贪心太大,不过是自取灭亡。
燕何夕站起身,心中冷笑起来,她最近手上又多了好几个朱江帮高层的人头,两个五脉,七八个四脉,至于一些更下层的,她也懒得去数,算来算去,朱江帮都是气数已尽,再苟延残喘个几天,也就差不多了。
其实现在就可以直接打上门去,不过定山卫既然来了,在没有彻底定论之前,黑风寨依然要给个面子。
“朝月。”
少女歪了歪头,趴在君玉生背上,两只手圈着少年的脖子,看向燕何夕,道:“嗷?”
“你那两个去了朱江帮的同伴什么时候才能过来?”燕何夕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拿起自己的刀,坐在桌边开始擦拭起来,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房子里的摆设。
毕竟这可是齐郁的屋子呢。
“快了哦,我已经与他们联系过了,虽然朱江帮对他们进行了阻挠,不过他们都有一些保命的武功,联起手来一般的六脉初期都奈何不得,不久就能过来与我汇合。”朝月说着,笑嘻嘻地蹭了蹭君玉生的脑袋,少年手忙脚乱地想把她扒下来,最终成功是成功了,但是衣服也差不多要被扯下来了。
她望着跑到房梁上的君玉生,道:“到时候有三个定山卫共同作证,朱江帮的罪名就定死了。”
话音刚落,朝月一跃而起,轻盈地落在了房梁上,看着大惊失色的君玉生,她笑眯眯地道:“你们也就可以放心出手了哦。”
君玉生慌张的神色忽然变为冷笑,他低声道:“别以为我会怕你,我认真起来可是连自己都怕的!”
朝月眨了眨眼,一步步走过去,笑盈盈地道:“我知道我知道,阿福最厉害了。”
“太敷衍了!”君玉生大怒道,“你这是看不起我福尔康!”
“诶?”朝月好奇道,“福尔康?这是阿福你的全名吗?”
君玉生摇了摇头,深沉道:“他是一个神奇的男人,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鼻孔,一招尔康手打遍天下,只要用出这一招,不管多么无情的敌人都会被打动,成为他的傀儡!”
朝月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好奇道:“他难道就是十多年前现世后失踪的‘万回龛’的拥有者?”
万回龛,与力珠一般,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天地灵物。
龛中神像蓬头笑面,身著绿衣,左手擎鼓,右手执棒,供奉者祀之可使人万里外亦能回来,故曰万回。
自然,如果运用得当,也可以让敌人“回头是岸”。
君玉生眨了眨眼睛,一脸严肃道:“并不是哦,这一招尔康手我也会的……”他忽然跳下去,伸出了尔康手,跑过去大喊道:“紫薇!”
刚刚走进门来的严灵心一脸懵逼地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又在玩什么了?”
君玉生把手背在身后,无辜道:“没有哦。”
严灵心有些疲惫地解下斗篷,少女的身形变得有些瘦了,她看了一眼朝月和燕何夕,沉声道:“罗久招了。”
“嗯?”燕何夕擦拭刀身的动作一顿,瞳孔微微一缩,眯起眼睛道,“我都快忘了,还有这个家伙,十象门那边你应该是留了一个喽啰去报信吧?”
她见严灵心点了点头,忽然吸了一口气,神情有些动容,喃喃道:“不对头,这么多天了,少主放在黑风寨里,他们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当然是极不对劲的事情,但是这几天黑风寨杀朱江帮杀得热血上头,哪里还有工夫去管这么个小帮派?
君玉生不知从哪里捧了一杯热茶递给严灵心,少女一愣,随即微笑着接了过来,捂着冷冰冰的手,长出一口气,道:“十象门在寻找‘圣灵’。”
燕何夕一愣,条件反射道:“怎么可能?南疆圣灵百年未出,所谓的‘圣灵现世,巫族易主’,或许只是苗人的一个传说罢了,他们脑子没毛病吧?”
圣灵现世,巫族易主。
乃是南疆一个流传极为久远的传说,所谓的圣灵,自然不是中原人意识中的神明之类的东西,而是指一条蛊虫,这个虚无缥缈的预言曾在百年前应验过一次,那时候南疆尚未有如今的面貌,而是在中原掌控之下额贫瘠蛮荒之地。
那个据说得到圣灵的人带领着苗人奋起反抗,夺下了大片土地,划下南疆的界限,成立了大理,但这个人却并未成为大理国王,而是建立了一个名为“罗生天”的魔教。
如今的教主吕天一,便是其后裔。
而那个似乎应验的传说却依然还在流传,因为没有人真的看到过那所谓的“圣灵”,也就没有人知道那个人到底有没有得到。
但接着,严灵心摇了摇头:“据罗久所说,他们已经得到了非常具体的圣灵之形,而且应该是非常可靠的消息,因为罗久对此深信不疑,我……审问了他很多遍,都是一个回答。”
她目光认真道:“圣灵是一条蛇。”
燕何夕敲打着桌子,感到事情变得愈发诡谲起来了,先是朱江帮异常的疯狂进攻,现在又是十象门……
她忽地一顿,心中泛起不详,问道:“十象门,又为何要进入黑风寨的领地内?”
严灵心叹了口气,旁边的君玉生将斗篷挂好了回来,笑道:“他们在找圣灵,却跑进黑风寨里,除了迷路,那当然只能是因为——圣灵跑到黑风寨里来了。”
燕何夕猛地一拍桌子,提起刀就冲了出去。
雨中,雷声隆隆。
一道闪电划过,划破了苍穹。
屋子里剩下的君玉生忽然好奇道:“你怎么审问的,他就招了?我记得昨天你还说他什么都不肯说来着。”
严灵心面色有点不自然,眼神飘忽:“今天早上,我不是向你借了两条狗嘛。”
狗?
君玉生睁大了眼睛,忽然一脸惊悚地望向严灵心:“没想到你竟然……”
严灵心面无表情地看向了他:“你也想试试吗?”
“不,完全不想。”
君玉生一脸严肃。
朝月气呼呼地看着这两个人,瞪了一眼严灵心,她白皙的脖子后面,忽然浮现出一道紫色的妖异印记,很快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