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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子很小,不过恰逢盂兰盆会,家家户户点起了灯笼,在门口插香“布田”,男男女女相携去溪边放莲花灯,十分热闹。
宸白羽难得下山一回,见什么都新奇,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左顾右盼,显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显阳镇地处偏僻,鲜有外来人员光顾,宸白羽生得白皙俊秀,董晓悦这副皮囊更是人五人六,一出现在镇子上便引起了镇上大姑娘小媳妇的瞩目。
宸白羽在热火朝天的目光和大剌剌的“窃窃私语”中红了脸,越发钦佩镇定自若、目不斜视的师叔。
叔侄俩在路边的面条摊儿吃了碗“水引饼”,向老板娘打听了一下逆旅的位置,便牵着毛驴去投店。
走到门口,宸白羽的目光在门楣上逡巡了一会儿,悄悄附在师叔耳边道:“是家青店。”
董晓悦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这些年驭尸成风,僵尸给人民群众的生活带来了许多便利,可普通百姓对尸体总是有些膈应,早年道士带着僵尸出门投宿常常被拒之门外,于是便有专门接待驭尸道人和僵尸的“黑店”应运而生,填补了市场空白,而拒绝为驭尸道人提供服务的则称为“青店”。
此黑店非彼黑店,乃是取了属阴之水的黑色。
黑店会在门楣正中悬挂一块菱形黑铁片,青店则会悬一个黄铜铃铛——不是一般铃铛,里头刻了符咒,能自动感应尸气,成天与尸体打交道的道士身上难免也沾染上一些,为了避免麻烦,这些人无论带不带僵尸,都会自觉投宿黑店。
师侄俩没和尸体亲密接触过,那铃铛自然是纹丝不动,董晓悦松了口气。
小地方的商人没什么上进心,客人到了门口也没人迎出来,两人走进店里,向柜台后的老头说明来意,那主人狐疑地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两位不是‘仙人’吧?”
仙人是一般人对道门中人的尊称,不过从那老头嘴里说出来,这称呼就带点讽刺的意味了。因为黑店收费通常比白店贵五成左右,时不时有抠门的道人试图蒙混过关,若是道法高强,骗过铃铛也不无可能。
宸白羽小伙子脸嫩,几乎就要露馅,董晓悦赶紧上前,张开手臂抖搂两下,讪笑道:“老人家,瞧您说的,哪有‘仙人’像我们这样的?”
老头就着油灯看了眼他们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脸色缓和了一些,从柜台后走出来,吩咐伙计把毛驴牵去马厩,打个千儿道:“两位客人请随老朽来。”
两人只要了一间房,董晓悦在上个梦里和子柔孤男寡女同吃同住两三个月,如今是男儿身,当然不用跟小师侄避嫌。
逆旅主人替他们打开房门点上油灯,交代完厕房和浴房的位置,便退了出去。
董晓悦席地而坐,用铁签子挑了挑灯芯,看了看对面的宸白羽,总觉得他下山之后脸上的青气似乎褪去了些许,脸色显得活泛了些。
她扯了会儿闲篇,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对了,我一直想问问你,三年前去苍州降尸妖,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她早想打探三年前导致“自己”一睡不醒的那场事故,只是碍于掌门不敢开口——他们师兄弟两人远赴苍州收妖,宸霄道术远不如师弟精湛,却只受了点轻伤,实在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董晓悦总怀疑当初的事别有内情,如今离师门几十里远,便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了。
“详细情形并非小侄亲眼所见,也不敢信口雌黄,只知苍州那尸妖闹得很凶,一夜之间将栖霞山脚下整个村庄男女老幼上百口人尽数杀死,吸干了血……”宸白羽为难地摸了摸头顶,“小侄……似乎是在你们动身以前,听师父提过一嘴,那尸妖身上有一妖物……是一面镜子……”
董晓悦终于明白当初师兄弟俩为什么要不远千里跑去苍州收妖——他们猜测那面镜子可能与门派失传的宝镜有关。
后来的事她听宸白羽说过了,元气大伤的尸妖从天镜派手中逃脱,流窜到江州,被贞元派褚靳真人捡了个漏,真人用红莲火将尸妖并妖镜一起化作了灰烬,本来一直在二三流徘徊的贞元派一时间名声大噪,当朝皇帝还钦赐玉柄拂尘以示嘉许。
董晓悦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会儿,见宸白羽知道的确实有限,便从行李中取了换洗的衣物去浴房洗澡。
旅馆的浴房在后院,就是一间半遮半掩的茅草屋,十分简陋,好在没有别的客人,里面还算整洁干净,里头备着浴桶,烧水用的土灶、铫子和柴禾一应具全。
茅屋中间有个石砌的小池子,用竹管从山上直接引的活水,因为是农历七月中,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董晓悦仗着自己现在这副身躯阳火旺,打算直接洗个冷水澡。
她看了看靠墙放着的大木桶,到底没敢用。
燕王殿下,不好意思得罪啦……她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然后麻溜脱了衣裳,散了发髻,用水瓢舀了清澈沁凉的山泉水往身上浇。
刚发现自己霸占燕王殿下金躯的时候,董晓悦羞耻得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她倒是想非礼勿视、非礼勿摸,可有些事情实在是身不由己,换衣服洗澡上茅房……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董晓悦也就既来之则安之了。
茅屋四面漏风,屋顶木梁上稀稀拉拉铺着几束稻草,约等于没有。
一瓢凉水下去,一天的疲惫和暑气荡然无存。皎洁的满月悬在当空,将燕王殿下的身躯勾勒得如同一尊大理石雕像,清辉与泉水一起从他肩头洒下,在精致的肌肉线条之间流泻蜿蜒,汇聚到修长的双腿之间。
董晓悦一低头,把这诱人的风光看了个正着,免不了一阵目眩神迷,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然后不出意外地感到,某一处开始抬头……
董小姐当机立断舀了满瓢凉水兜头浇下去,指望把火扑灭,谁知道不浇还好,凉水一激反而变成了火上浇油。
董晓悦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戳了戳那惹祸精:“消停点!”
惹祸精置若罔闻,反而更加猖獗。
不知是不是生理构造的缘故,每当这种时候,董晓悦就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思考别的东西,注意力全在脐下三寸。
来不及细想,她的手已经轻轻覆了上去。
就是替他搓洗搓洗……董小姐自欺欺人地眯起眼,反正这手也是燕王殿下的,严格来讲也不算是她在摸。
十多天来董晓悦一直避免直接接触,洗澡时也不过是用水冲一下,最多用湿布巾擦洗一下,说起来上一次直接上手,还是刚穿来那天的事。
董晓悦只觉得头皮发麻,舒服的感觉在丹田中乱窜,两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啧啧,燕王殿下真是太要了……董晓悦腹诽着,这里搓搓那里揉揉,不亦乐乎地占着人家的便宜。
这时,她突然听到有人轻轻哼了一声。
董晓悦一个激灵睁大眼睛,从迷迷瞪瞪的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夹紧腿抱住胸,随即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男人,胸前没什么好遮的,赶紧回头是岸把水瓢扣在腿间。
她四下里环顾了一圈,连不可能躲人的屋顶都看过了,不见半个人影。
静静地侧耳倾听半晌,耳边只有泉水从竹管泄入池中的声音和外面夏虫的鸣叫。
董晓悦怀疑是幻觉,仔细一想,那声音近在咫尺,甚至比近在咫尺更近,如果不是自己幻听,那就是见鬼了。
说起来,这一天刚好是七月十五中元节……董晓悦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一股凉意像蛇一般顺着脊背往上爬,偏偏这时候一阵凉风吹过,把年久失修的窗户吹得吱嘎乱响。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她肯定会耻笑自己迷信,可这种僵尸遍地的设定下来两个鬼魂太正常了。董晓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敢继续逗留,赶紧拿布巾胡乱抹了抹身上的水,匆匆披上衣服趿上木鞋,三步并作两步逃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一看,宸白羽已经在地铺上睡着了,董晓悦估摸着这时候七点半都没到,心想这古代人就是睡得早。
一夜平安无事,第二天天一亮,师侄俩继续旅程。
天空中艳阳高照,在熔金般的明媚阳光下,什么魑魅魍魉都无处遁形,董晓悦把昨晚浴房里的小意外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们这一路出奇顺利,掌门担心的意外和波折一桩都没发生。
八月十五中秋当日,师侄俩终于抵达隐烛山山麓。
董晓悦仿佛被扔进搅拌机里,腹中翻江倒海,脑袋浑浑噩噩,失重的感觉持续了好一会儿,她的五脏六腑才算慢慢归位。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董晓悦还未看清所在的环境,鼻端先飘来一股沁着凉意的山野气息,接着耳边传来潺潺水声,间或有一两声婉转鸟鸣。
然后仿佛有人突然揭开了蒙在她眼前的重重迷雾,一卷春意盎然的青山绿水图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只是天在下,地在上,这世外桃源般的美景是颠倒的。
这时她身体的其它感觉开始慢慢复苏,脑细胞恢复工作,她总算弄明白了,颠倒的不是世界,是她自己,她的双脚被绳索绑着,倒挂在一棵歪脖子大树上,下方是一条奔腾的溪涧,她的头顶离水面不到十公分。
董晓悦不敢轻举妄动,静静地等待着有人发现她,等啊等,一直等到流水被晚霞映红,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风干腊肉似地倒挂了大半天,渴得嗓子冒烟,甘甜的山泉近在咫尺却一滴也喝不到,实在忍不下去,试着喊了一声:“有人吗?”
声音还是她的声音,只是有些喑哑。
她不过是聊胜于无地喊一声,并未指望真的有人来解救她,毕竟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实在不像有人出没的样子。
谁知道山谷里的回音还未消失,树丛里“嗖嗖”窜出几条人影,窜她跟前齐刷刷地一跪:“恭喜四娘得悟天机!贺喜四娘神功有成!”
嗓音嘹亮,整齐划一,惊起了一群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