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哪里?”沐晴颤声问道,“要去哪里?”
“抓紧。”夏远山只说了两个字,再不出声。
斜坡很长,滑了很久都不见底,沐晴的心慌无以复加,只得紧紧抓住夏远山的衣服。
终于,斜坡到头了。
沐晴听到“咯噔”一声,整个人一震。
夏远山身上飞出一个光点,尽管亮度有限,也总好过一片漆黑。
“山里的树洞里有,擎正堂的后院里有,你到底挖了多少个这样的地道?”借着这点光,沐晴总算稍微看清了周围,才知道刚才是坐着块厚木板滑下来的。
夏远山不答,走过一段平地之后,开始走上坡路。
沐晴知道再问也不会有结果,想就算是贼船,自己都已经坐上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便索性闭了嘴。
而走这段上坡路,又是耗费许久。
“到了。”夏远山终于出声了。
果然,在视线所及范围的尽头,隐隐约约现出一点亮光,随着脚步,越来越大。
等到了近前,沐晴发现那是一盏提灯,灯光昏黄,却令她倍感安心。
“夏师傅。”有个清冷的声音唤道。
提灯慢慢升高,映出一张瘦削的脸,凤眼,直鼻,是个约摸二十五六的英俊男子。
“曲猷,你还是来了。”夏远山的语气中带着些微得意。
“我来了,请你兑现承诺。”曲猷的态度客气而疏离。
“不急,出去再说。”夏远山笃定下来。
曲猷没再多说什么,转过身,在前面带路。
这一段的坡度已趋于平缓,走没多久,爬上一架竹梯,三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厨房?”旁边就是烧着火的土灶,放着一口大锅,正冒着热气。看到这些,沐晴不由一愣。
“这里是户人家,当然有厨房。”夏远山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还煮饭做菜招待你?”沐晴想到了山中旅店的老板和老板娘。
“热水。”夏远山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我告诉他,我想洗个澡。”
曲猷抿着嘴,灭了提灯,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也是个傀儡?”沐晴凑到夏远山耳边问。
夏远山略一点头,毫不避讳:“是有钱人家的小公子,生了病,家人舍不得他死,抬着来找我。”
“这是他家厨房?”沐晴只见四面土墙,灶台简陋,锅碗瓢盆更是颜色黯淡,有些还落满了灰尘,怎么看,怎么不像大户人家。
“是我家。”夏远山掀开门上悬着的竹帘,步入堂屋。
这里同样是四面土墙,陈设简单,不过相当整洁,窗明几净,放着老旧的藤制家具,已被摩得油亮,褪了颜色。
这时,有什么东西“嗖”地飞过。
沐晴抬头去看,发现是一只羽毛斑斓的鸟,尖细的喙和爪,叫起来,声音婉转动听。
夏远山扫了一圈房间,笑一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曲小少爷,还挺会过日子的。”
曲猷仍然不出声,拿毛巾,端水盆,里里外外地忙碌,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你答应了他什么,让他这么伺候你?”沐晴还是很小声问的。
夏远山不答,坐下,端起才泡好的茶,闻了闻。
“擎正堂的人会不会追来?”沐晴隐约能听到外面的人声,“你还是别洗澡了,我们赶紧走吧。”
“不差这一时半刻。”夏远山呷口茶,优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
沐晴又是心急,又是矛盾,可也没办法,只能坐立难安地等着,既希望能听到安若木的声音,又害怕被带回擎正堂之后,将面对的是卓自省。
“都准备好了。”不一会儿,曲猷来了,将一个鸟笼放在桌上。
“沐晴,委屈你一下。”夏远山指指鸟笼。
“让我进去?”沐晴当然不会愿意,“你要把我关起来?为什么?”
“为了掩人耳目。”夏远山耐下性子解释道,“曲猷是专养九色莺的,这次,我会带他一起走,出海的理由是送预定的极品九色莺。”
说着,指指刚才飞来,正停在梁上的那只鸟:“就是这种。”
“我又不是鸟,别人难道都看不出来吗?”沐晴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九色莺怕生人,外出必定以黑布蒙笼,若是受了惊吓,很可能暴毙。”夏远山把沐晴放到鸟笼前,“这是新做的笼子,没放过鸟,曲猷把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了,你暂时委屈一下,等出了海,马上就让你出来。”
沐晴不响,还是不愿意。
“我洗澡的时候,曲猷会在栖木上缠上软布,你坐着,很快就到了,好不好?”夏远山放柔声调,跟哄小孩似的。
沐晴犹豫片刻,到底是对未知的未来的恐惧占了上风,勉强点了点头。
夏远山松口气,向曲猷使个眼色,进里屋去了。
软布就拿在曲猷手里,他当即动手,一圈一圈地往鸟笼里的栖木上缠。
沐晴的眼睛看着他的动作,心思却纷乱复杂,还有些心神不宁,总舍不得走,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能修炼到可以重回薄氤岛,也怕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安若木。
“出去以后,千万不要出声。”曲猷已缠好一层。
沐晴“嗯”一声,很想说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但想了几个问题,都觉得不太合适。
“我排行老幺,自幼体弱多病,那一次,家人见我快撑不下去,便带我去找傀儡师,花了重金,照着我的样子做了这个身体。”曲猷捏了捏栖木,感到略硬,开始缠第二层,“我和夏师傅约定,待我帮他重获自由之后,他就打散我的魂魄,让我解脱。”
沐晴没想到他如此爽快地把什么都说了,一时之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条通道是我挖的,日常维护也是我。”曲猷抬眼,“你还想知道什么?”
沐晴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唯有摇摇头。
曲猷复又沉默下来,缠好第二层软布后,垂手站在一边,像是个雕像。
没多久,从里屋走出一个人来。
沐晴转眼,看到张陌生的脸:“你……谁?夏远山呢?”
“曲家没别的本事,就易容的法术厉害。”陌生的脸挤眉弄眼,“小少爷学艺不精,只能变脸,变不了声音和身材。”
沐晴盯着这张脸直愣神——这人的声音是夏远山无疑,身材也差不多,但五官完全不同,如果不开口,根本认不出来。
“走吧,老板。”夏远山穿着粗布短衫,不过十五六岁,是小伙计的样子。
曲猷不理他,看向沐晴。
沐晴无奈地叹口气,低头进了鸟笼,在栖木上坐下。
“记住,不要出声。”曲猷又叮嘱一遍,抖出块黑布,将鸟笼从头到脚蒙了个严实。
“夏师傅,你什么时候能兑现承诺?”曲猷并没有马上出发。
“等我们安全抵达。”夏远山终于给了明确的答复。
曲猷道声“好”,提了鸟笼,走在了前面。
两人一路畅行无阻,直至到了码头,才遇到一队盘查的人。
领队的虬髯大汉是认得曲猷的:“小曲,又要去送货?这次是哪家啊?”
“暮遥邵家。”曲猷答得简短。
“送的什么?”大汉看到了鸟笼,颇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朱泽九色莺。”曲猷神色平静。
“真的?”大汉不信,“这种鸟可不好找,你哪儿来的?”
“不能说。”曲猷态度生硬。
“说说吧,我不告诉别人。”大汉和曲猷素有来往,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并不恼,但也不甘心。
“不行。”曲猷还是不肯,“我盯着这一对近百年,好不容易孵出一窝,也只敢取一只,要是告诉了你,不说幼雏,就是大鸟都活不到明年。”
鸟窝所在之处必须保密,一窝雏鸟取一到两只,这是养鸟人的规矩,为的是不赶尽杀绝,能生生不息。因此曲猷的拒绝并不是毫无道理,大汉也不能指责他什么。
“掀开布,让我看看。”大汉朝笼子抬了抬下巴。
“不行。”曲猷一皱眉,“你要看,下次再有,我通知你。这里,不能掀开布。”
大汉走近了些:“小曲,不瞒你说,我让你掀开布,倒还真不是为了饱眼福,我们堂里刚逃了一个犯人,估摸着还没离岛,我得到命令,凡是要出海的,不管是谁,什么东西,都要看一看才行。”
说着,突地注意到了夏远山:“你什么时候收了个伙计?”
“上个月。”曲猷下意识地将鸟笼往身后放,“筷子街刘家的孩子。”
“是吗?”大汉上上下下地打量夏远山,“看着年纪不大,个子挺高。”
“叫刘祥,你可以去打听。”曲猷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那一片刚发生过瘟疫,死的死,搬的搬,现在谁都不敢靠近,你让我上哪儿打听去?”大汉咧嘴笑起来。
“随你,爱信不信。”曲猷绕过他,往停靠在码头边的一艘货船走去。
“别急。”大汉一把拉住他,“鸟我还没看呢。”
“不能看。”曲猷看看拿着武器的一队人,不敢有反抗的动作。
“我们去那里,让其余人挡着,就你我两人,不会惊了你的宝贝的。”大汉往某处一指。
曲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个临时搭建起来的窝棚——在那里,挡住行人,确实可以降低九色莺受惊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