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贺烨竟然没来得及躲开,不过因为他身高,堪堪躲过打脸,身上那件袍子却被蒋氏揪住,一阵推搡:“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贱人所生,若非太后仁慈圣人友恭,早该千刀万剐,我为你长辈,哪容你冒犯顶撞,就算我儿非宗室,我还是如假包换宗室妇,圣人也该称我姨祖母!你这不孝不悌千刀万剐狗东西……”
烨大王郁闷了,横行霸道多年,还没遇见过这种螃蟹……贱人所生?
他若不施狠手,岂非真成了不孝?生母被人辱骂还不报复,太后也会看穿他在忍辱负重。
贺烨无比庆幸自己当年受仙逝的裴皇后提醒,及时将忍辱负重扭转为跋扈嚣张,要不这口闷气活活憋受不说,反而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脸上顿时黑煞密布。
小韦氏本来还想帮着姨母,一见蒋氏放肆成这个模样,又睨见贺烨的脸色,竟然胆颤心惊,一屁股跌坐下榻,抱着儿子直往后蹭。
蒋氏一肚子愤怒还没发泄小半,只觉喉咙一紧,再也发不出一声哭嚎。
贺烨强忍住杀意,他倒不怕不好收场,只不过还保持着冷静,不愿让太后洞穿他有上百手段能让蒋氏死得无声无息,对他而言不过信手拈花。
掐得蒋氏没法出声后,贺烨这才飞起一脚,正中蒋氏胸胁,用如此浮夸的方式把人险些没直接踹出这间偏殿,却也如断线般飞出五、六步外。
蒋氏重重摔在砖地上,居然还能抽噎出声。
贺烨上前,一脚踩踏蒋氏肩胛,彻底让她昏死过去。
“烨儿,住手!”终于,太后出言阻止。
纵然她极度鄙夷蒋氏,有心放纵贺烨“代为教训”,然而还没到眼看贺烨在她跟前把生母这个小妹痛殴至死的地步。
小韦氏这时也回过神来,狠抽了口气,一边往太后身后缩,一边伸着个头出来火上浇油:“贺烨,蒋氏之言虽有不敬之处,有一句却不错,到底是宗室妇,是你长辈……太后,固然你仁慈,也不能包庇晋王如此狠恶不孝。”
眼看贺烨眼冒凶光逼近,小韦氏甚至尖叫出声,这下连脑袋也缩了回去。
太后蹙眉,不得不带点警告:“贺烨,够了!若你还信我这阿母,坐下,莫再生事。”
见贺烨黑着脸重重落座,总算还有顾忌,太后这才示意一旁早就吓得成了一尊石像的心腹窦辅:“把蒋氏请出去,着太医看诊。”
话说是“请”,表现在行动上也只能搬出去了。
韦太后这才训诫小韦氏:“蒋氏算宗室妇?宗室牒谱上可有贺厚这个子侄?对义烈皇后出言不敬,莫说烨儿,便连我也不容她!”
小韦氏是真将蒋氏看作姨母,这时不免不服:“纵然如此,晋王也当看在太夫人为太后姨母……怎能对亲长拳脚相向!”
“糊涂!”太后真心有点恨铁不成钢:“不论尊卑只说亲疏有别,烨儿是先帝嫡子,与圣人乃手足兄弟,义烈皇后乃圣人嫡母,怎容蒋氏辱骂,凭此一条,蒋氏罪不可赦!烨儿听人辱及生母还不教训,也妄为我皇室子弟!便是你,也要谨慎言辞,蒋氏算哪门子太夫人?她何时得有诰封?”
小韦氏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太后打定主意要大义灭亲,只好缄口不言。
太后这才温言软语:“不过烨儿,今后遇见这类事由,也不可冲动行事,有礼法在上,本应交宗正卿处断,可再不能滥用私刑……罢了,这回姑念你是因孝敬亲长,我也不再追究。”
贺烨却仍不服气:“阿母,就这么放过蒋氏不成,由得她贪占姑祖母家财,教唆万纯不孝?”
“江东伯在病中,这时也不能施惩,有个万一,也非你姑祖母乐见,至于蒋氏……受你这番拳脚,比杖责还重!罢了,也当她活该受惩,我听说她仍居江东伯府,这不合礼矩,江东伯已为人父,万氏还有族长伯叔辈约束,再没她这个外姓人干预之理。
”
贺烨这才作罢:“那么阿母,便由儿子亲自监管这事,让蒋氏这老货迁出伯府,可不能再容她毁坏礼法。”
太后更加满意,她可是唯恐天下不乱,贺烨再怎么占理,行事若过于狠决,也会引得诽谤议论。
含象殿这场风波暂且平息,蒋氏自然没有留禁养伤的体面,被诊得肋骨胛骨俱损但无碍性命后,便被送返江东伯府。
万纯病重却也不是蒋氏捏造,他受了那番惊吓,尤其酒醒之后,越更胆颤心惊。
天子摆明包庇晋王,倘若知道他有挑逗之行……夺爵还是轻的!
因而,固然心里清楚晋王那番话是栽污陷构,万纯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不敢一句分辨,对于生母被打得瘫卧在床一事,也只能忍气吞声。
又说正儿八经的江东伯夫人方氏,也是大姓闺秀出身,高祖父曾经也执政相位,可惜家族根底比十望到底有些差距,高祖父之后,方家也再没出过高官,声望更加减弱,她父亲又是庶子,母亲还是继室,故而才被嫁入万家成了万纯之妻,但只不过,方氏当年仍然为这门姻缘庆幸——万家也不算寒微,万纯更有爵位在身,上头平凉大长公主早已过世,没有正经婆母拘束,这门姻缘,却也十分适合方氏温柔懦弱的性情。
尽管万纯纨绔,可在大周贵族子弟中也不显荒唐太过。
可方氏万万不曾预料尽管没有正经婆母,那不正经的婆母却更加彪悍。
虽然方氏十五岁嫁给万纯,如今七年过去,已为万纯生有两子一女,然而蒋氏却依然严苛,半点不念方氏好处,不但晨昏定省一日不曾省免,甚至坚持让方氏侍候她这婆母起居梳洗,一日十二时辰,方式侍候蒋氏就得花去一半,那是真正的侍候,坐都不让多坐一刻。
更不提方氏嫁妆,早被蒋氏侵吞。
万纯一个庶女咳嗽两声,方氏都要挨家法——为母不慈!
江东伯不管内宅中事,一点不为方氏撑腰,长期以往,那些姬妾们哪还摁捺得住,一边在万纯这头邀宠,一边在蒋氏跟前讨好,老实温儒的方氏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万纯这回受了晋王教训,卧病在床,众多姬妾们围绕床边端茶递水争先侍奉,方氏被排除在外,自觉松一口气不说,甚至还尽职尽责往薛家恳求堂姐将府里养着那位为陆离调养的医者请来诊治万纯。
薛母不好拒绝,可实在不愤堂妹让蒋氏母子欺侮,虽然答允,自己叫上女儿六娘,再带上儿子陆离,这日也来了江东伯府,为的就是替方姨母撑腰。
陆离负责去“劝警”江东伯,薛母却带着女儿——如今已经嫁去徐国公府的六娘归鸿堂而皇之越俎代疱训诫那帮妖娆跋扈的姬妾,母女俩端起架子,言之凿凿,不仅将姬妾们震慑得瞪目结舌,甚至连方氏都无地自容。
发挥得正当兴致,却有一个昂首挺胸的仆妪闯入院内。
这位只瞄了一眼薛母及归鸿,冷声一笑:“太夫人伤重,夫人却还在这招待亲朋,岂非不孝?还不请医者速速去替太夫人诊治!”
方氏下意识间就露出诚惶诚恐神色,正要应诺。
却被归鸿一拽衣袖。
薛六娘虽是晚辈,然则论年龄,也只比方姨母小着两岁,本就亲近,两人虽为姨甥,然则却与姐妹情份不差多少。
至于薛母,更是将堂妹当作晚辈庇护,以往方氏噎着藏着没有主动求助倒还罢了,好容易有这机会,薛母哪会谦让,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区区仆妇竟敢对主家不敬,不知尊卑,妄视礼法,伯府何来太夫人?伯夫人才是唯一女主人,来人,给我掌掴,狠狠教训这贱婢懂得尊卑规矩!”
仆妪被打得鬼哭狼嚎,一众姬妾面无人色,似乎终于明白什么叫尊卑有别,自家主母可是出身大姓!
屋子里,江东伯听得明明白白,急不可捺,挣扎着就要出去:“那可是母亲心腹,我之乳媪!”
薛陆离面沉似水:“姨父慎言,令堂平凉大长公主已然薨逝,姨父哪还有母亲在世?”
江东伯僵怔当场。
就在这时,宫中竟有内宦受令而来——江迂是也。
趾高气扬的内侍问得薛母身份,倒没有托大,一个揖见,笑笑说道:“在下遵大王之令,特来监察,未知蒋氏是否已经被驱逐伯府?”
硬撑着病痛前来接见的江东伯更加面无人色。
江迂冷哼一声:“大王有令,江东伯重疾未愈,若有违令,暂不施罚,只待江东伯疾愈再论,不过蒋氏挑唆江东伯不孝大长公主贪占伯府财物,已为重罪,再兼不敬义烈皇后及大王,依律当斩!大王仁慈,网开一面,可国法难容蒋氏继续贪占之行。”
说完看也不看江东伯,直接下令:“来人,将蒋氏丢出伯府,今后再敢涉足,依律重惩!”
蒋氏本还躺在床上叫骂儿媳不孝,却被人不由分手抬着丢了出来,直接扔在伯府门外大街上!
万氏不少族人也居住此坊,闻讯而来,无不击掌而庆。
实在蒋氏太过跋扈,可江东伯虽然年轻,辈份却高,与如今万家族长万绯为同辈兄弟,蒋氏自恃更高一辈,完全不将万氏族人看在眼里,竟恬不知耻干预万氏族务,早已引得众怒,却因有江东伯庇护而莫可奈何,这时族人们见蒋氏被驱,简直就是兴高彩烈,甚至有年轻子侄忍不住喝彩。
倒还是陆离出面,揖请万绯:“纵然蒋氏受驱,念在她如今伤重份上,还望长者遣人将其送返旧居。”
万绯当然不会拒绝。
陆离平息了这番事故,正欲随母亲回府,却见一风尘扑扑驿卒打扮来人,向万绯一揖。
“在下受江长史请托,有一信函交授与贵府族长。”
万绯惊奇:“是我那孙女婿?”
“贺喜老丈,江长史已经调作长安令,不日便将返京。”
于是这条街道更加喜庆喧哗。
陆离轻挑眉梢——新任长安令,原来是万绯孙女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