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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已经沸沸扬扬,大明宫里却是一派风平浪静,今日天气晴明,太后颇有兴致,组织了宫中嫔妃一同游赏梨园美景,晋安在宫里已经小住了半月有余,却使终没有求得天子松口赐婚,只好将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太后身上,这日正不遗余力地奉承讨好,一眼瞄见跽坐一旁的十一娘,顿时灵机一动:“都说薛郎曲难求,十一娘却有幸得薛郎指点琴艺,都说名师出高徒,今日阿母既然大有兴致,莫如便让十一娘琵琶助兴,也好让咱们一饱耳福。”
这类小事,太后自然不会驳回,哪知十一娘才刚琵琶在抱,手指都不及拂响琴弦,晋安便收到了“未婚夫”居然逮拿了她的独子准备当众问审的噩耗,哪还有闲心一饱耳福,险些没有当着太后的面掀桌子。
“狗胆包天不知死活,阿母可得为我与岭儿作主,薛陆离此行可是大不敬,当以谋逆问罪诛连九族!”
从前是口口声声“薛郎”,提及便赞名士无双,与自己堪称天作之合,转眼便成了狗胆包天,咬牙切齿直呼名姓要将人斩杀灭族,晋安这变脸的功夫也算独步天下了。
虽然同样是身处深宫,太后却是早便听到了一些风声,毕竟陆离欲翻旧案以便察实晋安隐田之罪,这可不是仅仅针对阮岭,毛维袖手不顾,韦元平这个荐主却必须先来通风报讯,太后倘若心存异议,陆离也不能将事情进行得这般顺利。
要搁从前,太后要在世人面前展示“慈母之爱”,应当不会赞同底下人挑衅晋安,可晋安先是算计了小韦氏,有这位不遗余力地挑是生非,太后原本就对自家手足颇为偏心,于是心中的不满也就与日俱增,小小给晋安一点教训让她醒悟日后哪些人不该招惹,太后却也觉得大有必要。
再加上韦元平听信了贺湛的一番剖析,认为挫损晋安既能让小妹出气,又有利于严察隐田令的推行,连带着还能将卢怀安这个倒尽胃口的蚊蝇一并清除,更重要的是经此一案广获民心,大大有利于太后的临朝大业,简直就是百利而无一害,理应得到支持。
有韦大相国煽风点火助势,太后也就默许了陆离这回行动,只不过提醒韦元平需得注意分寸,别闹得收不了场,她虽然更加在意公正明德的圣名,慈母的贤名最好也不要丢。
因而这时面对晋安的暴跳如雷,太后当然不会被激生怒火,反而微蹙着眉警告晋安:“严察贵族隐霸民田是圣令,薛绚之翻察旧案也是公事公办忠于君国,你言辞必须谨慎!倘若岭儿真有欺霸民田之行,便是违律有罪,理应受惩。”
太后展现了大公无私的圣贤一面,又立即展示慈母之情:“你也不要着急,我可先遣人去打听详细,相信薛绚之不会枉法污陷。”
晋安被太后一番大义凛然的话噎得气血翻涌,险些没忍住驳责出口,哪里还安坐得住,摞下一句“我亲自去”,就风风火火地直扑宫外,经这事一闹,起先有说有笑的嫔妃们都变得讳莫如深,气氛飞速沉闷下来,太后也没了闲情逸致听曲赏舞,回了含象殿。
“伊伊可是担心晋安这一去,会让薛六郎为难?”瞧见一贯沉着稳重的十一娘今日仿佛有些心不在焉,太后仿佛随口一问。
“贵主性情一贯急躁,听闻阮郎君受审,就怕一时怒急攻心大闹公堂,毕竟是皇家公主,薛六哥虽有秉公执法之心,只怕也不能太过冒犯,可倘若就此宽饶阮郎君,这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怕不利于太后德政推行,而让民心失望。”十一娘也不讳言,直说心中的忧虑。
可事实上她却胸有成竹得很,当初制定计划,之所以敲定衙堂公审,就是早料到晋安必然气急败坏,而太后礙于那些虚情假意会交令“适可而止”,只有闹得舆论沸腾,关系到太后临朝大局,韦海池才会衡量取舍,同时也能达到陆离当众“掌掴”晋安使其颜面扫地,彻底摆脱纠缠的目的。
虽然这样做有可能让太后疑心陆离是借此机会“假公济私”,可对太后而言却是有利无害,只要无伤太后利益,应不至于计较陆离这点小小私心。
十一娘这时有意表现得心不在焉,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实际上是她甚想出宫去瞧这番热闹,当然,倘若在她提醒之下,太后会醒悟过来这是一个面向百姓展示公正严明的机会,大有利于收获民心,因而相助陆离一臂之力,也是有益无害的事。
“晋安那气性也确实让人头疼,都怪我怜惜她稚幼失母,过于宠纵了。”太后直到这时还不忘虚情假意,不说德宗放纵女儿的话,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悔疚不已唉声叹气:“薛六郎职授一县法曹之尉,自该为民请命纠察不法,才是我大周忠臣良官,他既然决定衙堂公审,想来真是阮岭有违法欺民之行,本该依法处罪,然而阮岭到底是晋安嫡子,也是我外孙,我总不忍看他受牢狱之苦,这事真真让人为难。”
晋安欺民,尚可享议贵宽赦,然而阮岭无官无爵,不过一介白衣,顶多算个世族子弟,若坐实了欺民之罪,依律当处徒刑,可太后只提牢狱之灾,却未提皮肉之苦,对这外孙的“慈爱”可见有限,十一娘是何等明/慧伶俐,自然要抓紧机会劝谏:“太后虽是贵主之母,然而也是天下百姓尊奉之圣母,施予贤德当以天下臣民为重,相信百姓也都能体会太后爱民之情,太后身先表率,教训权贵当以君国大义为重,今后再不敢仗势欺民,方为大慈大善,太后一心为君国福祉而不计小家私情,天下臣民莫不信服。”
这话十分中听,太后眉开眼笑,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点十一娘的额头:“你这丫头,无非就是担心自家老师吃亏,才用大道理匡我援手罢了,薛绚之收了你这样一个学生,他也不算吃亏。”
十一娘憋一口气,好让面颊“羞红”,语气却是十足愧疚的:“太后圣明,十一懂得什么,那些话都是太后日常教训臣子而已,儿确是担心薛六哥新官上任就遇见如此棘手之事,一个大意有负太后信任。”
太后闻言更觉好笑,摆了摆手:“也罢,难得你入宫年余以来,唯有这一件事上不惜阿谀奉承,我若不助你那薛六哥,岂非成了铁石心肠?没得被你这丫头埋怨我偏心,罢,我便让窦辅安走这一趟,倘若晋安无理取闹,有他在场震慑,薛六郎也便于秉公执法。
”
立即就诏窦辅安来口述旨意,又见十一娘颇有些跃跃欲试坐立难安的模样,太后再度失笑:“罢了,这回我干脆好人做到底,放你去旁听审罢。”
眼见着十一娘摁捺不住雀跃之情礼谢道恩,却依然故作沉稳地告退,韦太后方才挑了挑眉——从这一事再次看出,丫头的确重情重义,否则以她一贯小心谨慎,今日怎会为了薛绚之辞涉国政?这点甚好,只要将其恩服,得其敬重,总不会白废心机却教养出个白眼狼来,将来才能放心利用。
太后忽然想起谢淑妃暗中筹划那事,又是微微一笑:谢氏已经挖好陷井,并且成功让十一娘一脚踏了进去,就等着往里填土了,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就这一阵东风来之不易,看来自己还得暗助谢氏一回,免得那蠢妇沉不住气草率行事,让十一娘看出破绽来,谢氏如何收场不需在意,但妨碍到自己恩服人心的计划岂不可惜?
谁让如此聪慧的丫头偏偏是韦滨往的孙女儿呢,韦太后当真认为要与自家这位妹妹争取人心大为不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