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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娘一点不担心会破坏贺烨的计划,既然太后如此“平易近人”让她但说无妨,于是果断“拆台”:“十一虽也觉得禄阿监没有陷害卢郎君之动机,但要说一切是元公背后主使……据阿监所言,今日问询内宦卢八郎去向时正逢其送食往少阳院,实属突发事件,除非那内宦自作主张,否则……确无时间事先在饮食中投药,更何况内宦起初并未告知阿监卢八郎已归毡房,又怎能预料会再度于含象殿东门撞见阿监,顺理成章指引阿监前往少阳院?”
太后颔首,心说这丫头果然仔细,竟然能留心到时间差别这等细节,可到底对宫中门禁制度不甚了了,又兼年龄限制,对于人心叵测尚仍料有未及,又哪能想到辟如元得志这类老狐狸,一生害人之心,哪管东风未至,自己起码要做到万事俱备。
“卢锐早在十余日前就着意交络晋王,这事元得志从一开始就知情,再兼又从我这处得知汝阳王有意排挤他,荣国公那边他无从着手,自然会针对卢锐寻思对策,可若想在短时之内让京兆卢声名扫地,又谈何容易?虽然陷害卢锐十分艰难,可预备周全,当天降良机才能准确把握,元得志素好投机取巧,预早制定计划并准备齐当只等机遇从天而降,是他应有之智。”
不得不说太后一旦起意要将人用作棋子,还真算无所不用其及,笼络恩服无所不在,十一娘这两年以来楚心积虑在太后跟前表现聪慧不俗,到这时总算大见成效,太后这时对她施以点拨,甚至不惜述诸部分隐情,比如——元得志的习性,以及对汝阳王党的敌对立场。
这也是当然,若真要让重要棋子在关键时候起到作用,便不能任之懵懂迷糊,清楚敌我阵营也是理所应当甚至必不可少。
“我虽不知元得志有多少条计策,但一定不会放过陷害卢锐触律这条,卢家诸人尽管狂妄,可也不算愚蠢透顶,在这关头无论旁人怎生挑拨,斗殴犯上之举还不至于行为,而卢锐品性如何,元得志岂能不知?在女色上加以陷害,倒是最有可能成功之计,他应当早有准备,而阿禄前往少阳院时,又刚巧撞见那内宦,随口询问,其实也是意欲证实卢锐时常纠缠晋王之传闻,内宦若早得贤妃叮嘱,势必会想到这是绝佳时机,根本不需再与元得志沟通,尤其是当他送食前往卢锐毡房,并不见卢锐归去,一定会想到阿禄遍寻不见后,必然会在含元殿西门站候,因为晋王哭丧礼后一旦归去亲王院,西侧门便是必经之途,到时内宦有心指引,阿禄自然会往卢锐毡房,这计策虽不可能十拿九稳,但只要有两层把握,已算值得尝试。
”
十一娘方才彻底“恍然大悟”。
接下来太后又才诏见阿禄,并未多此一举当着十一娘的面再度证实事发经过,只问心腹:“事到如今,你可厘清仔细?”
阿禄满面羞惭:“奴婢有罪,非但辜负太后嘱令,更甚至被人利用……”
这宫婢到底还不负寄望,不至于愚昧透顶,太后再度启用“宽仁待下”的一贯作风:“罢了,你在我身边侍奉时短,也难免有所疏失,我且问你,卢锐之言,你认为真伪如何?”
阿禄脑门顶在地上,回应得却全无犹豫:“卢八郎显然是中人暗算,才至于……不过在此之前,所言应该是为误导婢子,意欲借婢子之口,转告太后晋王不为所动,但卢八郎分明有叵测之心,却一昧维护晋王,显然是欲挑拨离间。”
十一娘暗下不由对江迂再竖一回大拇指,调教这内线果然聪慧,深谙太后心态,虽然多疑,却更加厌恶愚蠢之徒,只有恰到好处的聪慧,才能获得太后赏识。
她虽然心思百转,却不妨再一次显现自己的“愚昧无知”——
“太后,十一还有疑惑,为何晋王殿下几经卢八郎挑唆,却不曾对太后实言相告,是否……殿下或许……心有踌躇?”
“此事我已问过晋王。”说到这里,太后竟然很有几分哭笑不得:“他是认为经汝阳王那一闹,想来卢锐也是听信了流言蜚语,倒还说卢锐愚蠢,根本不愿搭理,更不认为这事关系重要,犯不着告黑状……倘若今日不是被赵国公提醒,甚至没察觉卢锐为何忽然鬼头鬼脑,哪知往少阳院一察究竟,竟遇卢锐轻薄宫人,一时怒火冲顶,才施以惩责,还亏得眼下是大行皇帝治丧之仪,见不得血腥,否则呀,晋王甚至声称原本欲将卢锐直接斩杀当场!”
十一娘:……
好罢,还是小看了贺烨,演戏能贯彻始终,看来实属晋王殿下基本技能了。
然而卢锐在国丧期间胆大包天轻薄宫人之事已然不能再瞒,晋王当众将其重伤一事更加封锁不住,卢锐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吃了这般恶亏,没有个评断万万不能轻松带过,虽然太后已经笃定幕后黑手其实是清白无辜的元得志,但这关头,是绝对没有可能彻察此案,将元得志问罪处刑用以对京兆卢交待。
“说来说去,这些事都是咱们揣测而已,手无实据,也是无可奈何。”这才是最为关键的结案陈辞!
“卢锐罪行已为有目共睹,想必荣国公府也不愿过于声张,否则便连荣国公也难逃其咎,他本是心怀叵测,挑唆犯上已为十恶不赦,只我念惜肃皇后往昔恩情,京兆卢百年声誉,实不忍过于厉惩,卢锐被打重伤也当让其一族引以为鉴,是以这事,还是就这么了结为佳。”太后不无“仁慈”地长吁短叹:“我是谨记圣贤之言,以德服众,以仁为治,只望心怀叵测者能够悬崖勒马迷途知返,莫因权欲而弃忠诚,我不以恶度人,但愿诸类也莫恩将仇报。”
太后说完,再念一句佛号,那副悲天悯人的神色简直就差身后光环便即立地成佛了,十一娘只觉满身鸡皮层出不穷,嘴角险些忍不住抽搐,可当余光睨见窦辅安与阿禄虔诚跪地大呼“圣明”的场景,连忙警醒。
她倒没有叩拜臣服,只适时让太后捕捉到她颇为敬仰的目光。
于是接下来,太后心满意足地示意两大近侍回避,单单留下十一娘伴坐手边,又回忆起不少大行皇帝年幼旧事,悲痛欲绝抹泪不止,再耗废了十一娘不少安慰之辞后,太后总算想起了同安公主。
“这孩子也过于命苦,投生在那样一个生母腹内,虽为金枝玉叶,却一直不被君父所喜,也难得她这般孝顺,听说这段时日忧伤不已……倒多得有你这么一个知己在旁劝慰,总算还能用些素粥,可眼看哭丧礼还有近三十日,就怕同安体弱忧伤过度……罢,总算诸多事宜也已告一段落,今日我便去看抚一下同安,伊伊,有你陪同也就够了。”
待十一娘陪同太后往同安寝殿走那一遭过场,回含象殿途中,却觉有雪絮翩飞而下。
这是励新七年第一场雪,无声无息,却在一夜之间便素裹满京。
在这场大雪纷飞之中,贺衍庙号拟定,为仁宗。
四十九日治丧期满,新帝贺洱登基,年号暂时未改。
但贺衍的时代已经彻底落幕,崭新的时代已经开启。
而贺周之治,至此正式走向一段阴森晦暗的噩梦,这时正因帝位得继不曾发生政乱而心怀余庆的百姓,哪曾想到不出十年,多少户家破人亡,多少人横尸刀下?!
那场灾难,是国之将亡,是华夏险覆,如今看似繁华的都城,到时是无所依傍的百姓奔走哀哭,惨无天日有如人间地狱。
遍地皆是死不瞑目者,尸无人收,雪埋白骨。
——第二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