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谷密林之中,似乎肃杀更浓,那遮天的浓荫挡去了大片日照,只在间隙漏下烁芒,光晕恍惚却又锋锐有若剑气,刺没蓑草枯丛。
两骑飞驰而来,赤兔马上黑裾厉展,玉雪驹上红衣翩飞,星流电掣一般深入丛林。
赤兔马固然一直领先,玉雪驹却也没有被甩得望尘莫及,稳稳当当地跟随在三丈开外。
眼见着前方山路越更崎岖了,贺烨方才勒停了坐骑,转身看向跟着他停下马来的少女,面不红气不喘,在略显阴沉的天光里那双黑玉般的眼睛更甚幽深,正略带着疑问迎视着他,贺烨轻轻扬起唇角:“骑术果然不错。”
那一世的她常随兄长跑马,纵骑疾驶自然不在话下,只不过转生之后成了个身长不足的孩童,甚长一段时间够不着鞍踏,前几年也只能骑乘矮小马驹,跑不起速度来,这两年间,身高总算有了长进,每往上清观总不忘熟练骑术,底子本就不错,如今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来水平。
并不谦虚,十一娘也是微扬唇角:“幸未拖累殿下。”
两骑缓缓向前,及到略微开阔之地,地上的蓑草也渐渐稀浅,贺烨翻身下马,竟取下一把臂弩,又抽出几支短箭,一边往内安装一边说道:“臂弩无需耗废臂力,相比弓箭易学易练,今日时机恰好,我教会你如何操作,闲睱来时常练习,将来也算有防身之技。”
侧眼看来示意十一娘下马靠近,贺烨有意放慢了手上速度,向十一娘解说演示如何装填箭矢。
“这是一把连发弩,相比普通窝弓省却不少装填时间,军事上时常用到,若一击不中也不要紧,数发连击,即便不中也能赢得脱身时间。”
贺烨装填好箭矢,正欲演示如何发射,手中弓弩却被十一娘劈手夺过,只见她有模有样地双手轻托弩臂,极其熟谙地向上射出一箭,待惊起浓荫中一群栖息的飞鸟,又是一箭射出,精准中的,一只卷尾雀应声而坠,“扑”地一声跌落草丛。
很好,虽然数载未碰弩/弓,准头依然不错,十一娘暗自庆幸了一把,微侧过脸去莞尔一笑。
这一个笑容,似乎让林中天光都明媚了几分。
眼见着大感意外的晋王殿下稍稍张开嘴,半响合不拢来,十一娘方才慢条斯理的解释:“十四兄早便教会我如何射弩,一直不曾荒废。”
贺烨虽然为少女这娴熟的箭术惊艳了一把,听这话后却一扬眉梢:“我并未质疑柳十一你缘何习得弩射,又何必多此一举解释?显然心虚,这解释听来合情合理,却必然不真。”
这下呆怔的人成了十一娘,她并不当贺烨为仇敌,于是相处时的戒防难免有所松懈,没想到却被谙熟人心的晋王殿下一语拆穿,倒是让她意识到了疏误,故心悦诚服施了一礼:“多谢殿下提警。”
贺烨却也不问十一娘究竟为何识得弩术,一个翻身上马,依然是缓缓向前。
十一娘自然而然地跟随,叵长的一段路,两人沉默不语。
又再过了一刻,贺烨方才示意十一娘下马,随他拐向一条小道。
十一娘感觉到脚底湿/软,走不多久,就又得到了止步的示意,贺烨干脆将马缰递给了她,独自一人向前,足足行出了二十余步,蹲下身子不知在看什么,似乎还伸出指掌去丈量了一下,回身近前之时,眼里满含笑意:“我昨日在此设了个套,果然引来了一头了不得之猛兽,要是能够捕获,咱们就不愁狩重不如了。”
返程时也是疾驰,直到密林外的扎营之地,十一娘见江迂与碧奴已经将两只野鸡、一只野兔烤得焦香,便猜到小九一行颇有收获,却并不见他们在营中。
“薛小郎与两位小娘子初次游猎,兴致可高得很,随便用了些干粮,便又急赶着去猎玩了,萧九郎甚是神勇,听说猎捕了一头狍子呢。”江迂笑着解释一句,不去服侍晋王,反而将一条鸡腿切下放在盘子里递给了十一娘:“小娘子试试老奴手艺。”
晋王也不在意江迂“背主”,自己动手撕下一条鸡腿便大嚼起来,又将一个皮囊伸手递过:“饮不饮酒?”
十一娘也不与他客套,接过皮囊就大饮一口,也不需要碧奴服侍,自己用匕首削着鸡肉慢慢地吃。
贺烨瞧见十一娘饮酒这般豪爽,莫名便心生惋惜:只道这丫头狡慧,想不到还甚爽阔,可惜是女儿身,若是男子,倒能时常邀她饮乐。
又想萧九郎福气不浅,世家闺秀中难得有个巾帼之风的女儿竟能与他青梅竹马,又庆幸的是萧九郎看上去不似那些拘于礼教的刻板人,即便娶得佳人,应当也不会要求柳十一困居后宅,只忙碌着些油盐柴米的家务事,他将来的大业,还少不了柳十一这么一位才智双全的帮手辅佐协助呢,若是嫁了人便失却自由,那可大是遗憾。
便问十一娘:“你可是甚想赢这游戏?”
“这游戏的确新奇有趣,倒值得认真。”
“若你想赢,少不得我也认真配合。”晋王很是爽快地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酒。
早前当晋王当着众人面前揭穿她主帅的身份时,十一娘便知道这位是有心示拙,不需她多此一举提醒警慎了,这时笑道:“殿下打算如何该当如何,这游戏由我发号施令即可。”
“如此,对于佃作,你可有猜测?”贺烨也听明白了十一娘言下之意,问道。
“就眼下情势,纵然有所猜测也是毫无根据。”
贺烨颔首:“你身份已然明显,今日之后必成敌方针对,虽可一直带着免战牌,对决时仍然危险,那么可要我变更主帅?”
“殿下欲让谁担当主帅?”
“佃作身份不明,当然不能随便任命,除你之外,也只有我了。”
“殿下对猎获大有把握,想必敌方今日之后亦知凭猎获取胜不易,殿下原本便是众矢之的,无论是否担当主帅,应该都会遇到攻击。”十一娘道。
“他们即便想要我出局,也得有这本事才是。”贺烨相当有自信。
“若一人攻击殿下当能躲过,可若多人夹击,殿下是否也有把握躲过?”
贺烨到底还是微蹙了眉头:“若是真刀实剑对抗,我并不惧,可那投囊之戏我却没有十分把握,另外还有一个随时可能偷袭之佃作存在……未知柳十一可有对策?”
“我之想法便是按兵不动,今日下昼,一但咱们猎获占优,对方势必会有所行动,他们动作越多,我们越能获得更多线索,锁定佃作与主帅身份。”
贺烨表示赞同:“倘若没有那劳什子免战牌,我立即便能将阮岭出局,可眼下情势,阮岭必定会用免战牌,除非咱们确定佃作,让他偷袭得手,否则竟无计可施。”
“不用着急,下昼回去别墅,必然会有不少线索。”十一娘却胸有成竹,仿佛已然胜券在握。
晋王殿下大是欣赏十一娘冷静沉着的作风,很是愉悦的大笑两声:“别看咱们一队仿佛略输武力,可有本王之勇,再兼柳十一你这狐狸,可谓智勇双全,的确不用着急。”
便对十一娘举一举皮囊:“饮酒饮酒,待得酒足饭饱,我再带你去看围猎,如无意外,今日收获自当让敌方胆颤心惊。”
这两人相谈甚欢,江迂看在眼里笑得两眼有如弯月,忍不住连碧奴都讨好上了:“姑娘也不要拘谨,尝尝我这手艺,所用香料配方,可是请教了宫中御厨,实实在在是宫廷秘方,不是随时随地尝试得到。”
晋王府的大总管亲自献上烤肉,碧奴受宠若惊,简直就是诚惶诚恐地在江大总管热切的注视下试了一口……
呃,确定这盐不是加得太少了么?怎么口感如此怪异。
碧奴远远看了一眼十一娘已经弃肉吃起了干粮,晋王殿下却吃得照样欢畅,很淡定地冲江迂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