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虽然已经决断并作出应对,然而窦辅安这回却并不全然赞同,本着对太后的耿耿忠心,他决定提醒太后需要小心汝阳王贺淇的真实用意,这是有关大局的机要事,窦辅安谏言之前,暗示需要摒退闲杂,可太后却也只让一应宫婢暂退,却仍然留下高玉祥在侧替她按捏肩膀,这无疑有些出乎窦辅安的意料,冷冷瞥了一眼满脸得意的高玉祥,心说太后对这小子的器重的确又增几分。
“汝阳王固然是欲借这契机排除异己,但应当料到难以得逞,只怕还有一层用意,晋王若真纳了秦氏女,岂非便有了武威侯这个臂助?这……太后欲调武威侯镇戍幽州之事便需搁置了,未知太后心中可有其余人选?”
太后却不以为意:“姚潜在幽燕虽无建树,总算还能抵抗潘逆入侵,调防之事原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只不过贺淇是何居心,我哪能毫无洞悉?他未得武威侯投效,一直耿耿于怀,倘若武威侯日后真能平定东北,宗政堂只怕再也不能阻挠我今后施行政令,他知道眼下我不会不顾贺烨,让他主事宗政堂,是以企图逼我放弃武威侯这枚棋子,那样东北局势久久难以平定,说不定他便有了借口质疑我执政无能。”
太后冷笑道:“浅见小人,为私利之故,竟置君国大政不顾,就这点心胸也敢觑觎帝位?”
“难到太后仍旧打算用武威侯为平乱大将?”窦辅安有些不放心:“秦家可到底与晋王有些牵连了呢。”
“牵连又如何?秦氏若为晋王妃,我必然不会让武威侯再掌兵权,只不过区区孺人而已,虽有品阶,说到底也还只是一个姬妾,秦侯将来长孙媳可是我韦氏女儿,难道他会为了一个辱及门楣屈为姬妾之孙女而放弃长孙?再说贺烨是个什么人,何德何能威胁帝位?更加不提贺烨那性情,今后必然不会善待秦氏,说不定什么时候,秦氏就会郁郁而亡,到时还怕武威侯不会与贺烨彻底反目?贺淇自以为能把准我脉门,逼我在贺烨与武威侯之间择一,到头来他便会醒悟,不过是他自作聪明。”
高玉祥这时又忙不迭地讨好:“太后当真英明,如此算无遗策,又哪里会被肖小轻易算计,哪需咱们这些奴婢瞎操心。”
窦辅安:奴颜小人,欺人太甚!
却到底不敢公然喝斥太后近宠,也只不过冷冷飞去一把眼刀。
“嘱咐江迂,让他用心,要是秦氏有了身孕,千万不能让这么一位庶子活着出世。”太后交待这一句,挥挥手示意窦辅安退下,并没在这桩在她看来已经妥善解决的事件上多耗精神,高玉祥连忙将自己所见所察回禀,先却是说了一句调笑话:“只是晋王这回纳秦氏为孺人,怕会让谢小娘子郁怀了。”
“哦?”太后微微挑眉。
高玉祥便将谢莹对秦霁的敌意细细解说一遍:“奴婢看来,谢小娘子亦对晋王暗怀倾慕呢。”
果不其然,便是这日下昼,谢莹随同十一娘呈上需要太后过目的奏章后,趁着小小闲睱,便开始攻击武威侯:“说不定从一开始,便有意让孙女攀高,汝阳王反是被他利用,武威侯看似正直,实怀奸诈。”
原来她眼看秦霁得逞,心头又气又恨,哪里愿意眼看着太后继续器重武威侯,秦氏将来有手握重兵的祖父撑腰,岂不胆敢在她这个王妃面前耀武扬威,必须釜底抽薪。
太后便想起毛维也有此类推断,暗暗冷笑。
毛维最近主动攀交义川王,且以为能瞒天过海,殊不知一切尽在她掌握,看来武威侯得重一事并非贺淇一人耿耿于怀,只怕亦非义川情愿,这些人就没一个顾全大局,奸诈?武威侯若为奸诈者,又怎会选择贺烨。
太后早将贺烨当作一个将死之人,在她看来,贺淇与义川王才更具威胁。
至于谢莹,固然不会与贺淇、义川勾联,只不过也是因为那点子私心罢了。
便问十一娘:“伊伊如何看待?”
十一娘原本没打算发表见解,这时冷不丁却被点了名,只好笑着说道:“依儿看来,莹妹妹这回是真被秦二娘触怒了呢。”
太后满意颔首,十一娘什么都看在眼里,也自有判断,但无论何时都不会妄加议论,这才是聪明伶俐,懂得进退。
谢莹被十一娘打趣了一句,却也不恼,因为她显然也看出了太后对武威侯甚是信任,她的谏言在这时不会有任何效用,要想对付秦霁,还必须徐徐图之,干脆便红了脸,伸出魔爪去掐十一娘的腰:“纵然我虑事不周,冤枉了武威侯,也是我年纪小眼力不够,十一姐寻常一本正经,这时却有心调笑,可见也是假正经。”
却并没有怎么掩示她与秦霁争风吃醋的心思。
十一娘也趁这时机告假:“九姐入宫拜寿,特意提醒了我不久便是她及笄礼,再又有数月未曾与家人、老师面见,还望太后能宽准几日沐假。”
前些时候太后心情不愉,越发离不得十一娘,倒不是说文书事宜真非十一娘不可,太后其实也鲜少询问十一娘对政事见解,只不过十一娘例来安静稳重,这些年来替太后整理文书等事,一丝半件失误都不曾有,换作别人,太后便没那么放心,再兼十一娘寻常虽然不怎么热衷奉承之事,但因博闻广见,知道不少典故,往往还能换成趣谈方式讲解,很能引逗太后开怀,偶尔也会触发太后灵感,解决一、二烦难。
所以上巳节以及萧氏生辰,太后竟都没放十一娘出宫,这回十一娘主动求假,她当然痛快允准。
谢莹便找准时机打趣回去:“十一姐牵挂者,怕不仅仅家人老师吧?听闻萧九郎今秋准备应试,倘若一举得中,可是少年进士,姨祖母,十一姐必然也惦记着这一桩事,急着要回去鼓励萧九郎士气呢。”
十一娘实在没办法演出面红耳赤娇羞情态,也只有垂眸沉默。
太后又哪能不知谢莹那点子心思?当然不会点破,只顺口说道:“萧九郎天资聪颖,又具子建之才,必然能够一举得中,伊伊不需担心,等着好消息便罢。”
谢莹心中一喜,这样看来,太后似乎甚是乐见柳十一娘与萧九郎亲上作亲?
很快便到十一娘出宫这日,巧合的是正遇徐修能亦当换值,两人倒有一段路程同行,见四旁无人,徐修能也提起武威侯府与晋王贺烨这场风波:“说来也是奇异,回回汝阳王挑生事端,临了受益者皆为晋王,让人不得不疑惑,晋王果然时运甚佳。”
这人的感觉才是当真敏锐!十一娘微侧了面孔看向徐修能:“未知徐二郎言下之意是……”
“不知应否提醒太后,谨防晋王。”徐修能这时对十一娘倒是真的坦率直言:“倘若晋王心怀异想,只恐会有隐患。”
“太后又何曾放松过对晋王之警慎呢?”十一娘收回目光,仍旧缓缓前行:“但眼下重要,并非晋王,倘若二郎贸然质疑,只怕反而会让太后疑心二郎别有居心。”
这还是十一娘首回如此坦率的提醒,让徐修能大获鼓舞,但那喜悦之色也只是深藏眼底,反而蹙敛了眉头思索一阵,才道:“太后总不至于疑心我为汝阳王党罢?”
“威胁隐患,何时又仅限汝阳王了?”十一娘更加坦率:“晋王一直在太后掌控当中,而只有太后不能掌控者,才更加关键,比如……宗政堂诸位辅政王。”
南阳郡王也并不怎么参涉朝政,除了汝阳王贺淇之外,还有谁具那份量成为潜在威胁?
徐修能恍然大悟。
只有义川王,就连他都在观望踌躇,未知将来,待天子渐近亲政之龄,又该如何站队。
义川王不比得汝阳王,他可是天子生父,占据着名正言顺。
但先不论将来如何,眼下还必须坚定立场,要是这时就被太后疑忌疏远,而未得高职重权,将来也不需烦恼如何站队了,因为谁也不会在意他是否投效。
徐修能不由一阵后怕……还好他这回没有贸然行动,而是与柳十一娘先行商议,否则……
他不由飞扬唇角,有意低沉了嗓音:“多谢十一娘提醒。”
这样机智的女子,若能得其芳心,争取成为贤内助,可谓如虎添翼,还怕将来不能青云直上,入主政事堂?
徐修能看着少女鸦黑鬓发轻掩下,露出那有若鲛珠般亮润的耳垂,突然觉得心头荡开一阵柔暖,那有若春阳的曛热,一下子便侵漫整片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