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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元宵节,江迂的心情大是畅快,就算跑前跑后张罗酒食折腾出满身热汗来,一张老脸上的笑容也是格外灿烂,因为他可是留意见,晋王殿下眼看着那徐修能对十一娘大献殷勤时,瞬间漆黑的脸色,眼睛里几乎没射出飞刀来,这说明什么?嘿嘿,殿下是在拈酸吃醋呢,必须是个好趋势,值得鼓励。
故而当酒宴布好,眼瞅着主人劝酒频频,似乎专找十一娘不痛快,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徐舍人竟然主动替十一娘挡酒,一连被灌了几大海碗,短短一刻便面红耳赤,说话大了舌头,江迂暗赞殿下英明。
贺烨三下五除二便将徐修能灌了个半醉,还是柳彬过意不去——人家可是为了自己堂妹挡酒,他这兄长总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出言劝和,提议先送徐郎君回府。
又有柳彰也在一旁转圜,贺烨这才放过了徐修能,交待亲兵驭车,务必将英国公子毫发无损送回,却留下了柳氏兄弟来推杯换盏。
十一娘姐妹几个不过在酒席上略坐了坐,没有再掺和,另在栅栏边花灯下坐着,低声谈笑。
谢莹却丝毫没有自觉,根本不顾兄长谢靖对她瞪眼提醒,挽着袖子找晋王拼起了酒量,显示她的英豪爽阔,她可是千杯不醉,这点酒哪里还需要旁人代劳?
江迂只向十一娘献殷勤:“几位小娘子闲坐无趣,可欲对弈?”
九娘先就来了兴趣:“此处竟然备有弈棋?”
“孺人喜弈,尝爱与人手谈,今日因料殿下不得睱闲,为防无趣,故备有几副。”江迂笑道。
“有劳内官。”九娘大喜。
在座四人,婷而、九娘、柳小妹寻常皆喜围棋,闲睱时本就不乏切磋,一听此处有备,竟都觉得手痒,江迂便遣人拿来两副,原想着刚好够用,不曾想九娘三人却争论起来,竟都不愿与十一娘共弈。<>
江迂:……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准王妃棋艺太强,才让姐妹几个如此敬畏?
十一娘笑眯眯地旁观姐妹争执,一声不出,似乎果然是个高人模样。
酒席上柳彬因贺烨、谢莹联手,也被灌得大了舌头,这时瞧见女孩们闹腾起来,也咧开嘴角傻笑,因被酒气冲顶,胆子又再壮了不少,竟伸过手去推了贺烨一把:“殿下可敢与舍妹对弈一局?”,笑得煞是贼眉鼠眼。
贺烨看了一眼“落单”的十一娘,也以为这位是高人,更兼耳聪目明的江迂听闻后,忙不迭上前添柴加火:“柳郎君失算了,咱们殿下棋弈可是相当高妙,怎会怯场?”
晋王殿下的劲头便被挑逗起来:“我与柳十一比试无妨,只七郎可得下个赌注,没得只看热闹之理。”
柳彬见奸计得逞,立即高举酒坛:“若殿下告负,某便将这整坛酒一口饮尽,绝不食言,但若十一妹告负,殿下又当如何?”
贺烨被柳彬绕晕了,没有细省话里陷井,把眉一挑:“也将这坛酒饮尽便是!”
于是……
贺烨一心求胜,每落一子都深思熟虑,即便十一娘臭棋连连,贺烨也只当她是故布陷井,却不想刚过一刻……
十一娘弃子认输了!
眼见着晋王上当的九娘与柳小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连婷而都略弯了唇角。<>
十一娘坦坦荡荡,贺烨却险些把眼珠子瞪落:“柳十一,你这个才女竟然不会棋弈?”
十一娘这才略带不满:“谁说我不会,不是也与殿下对阵足足一刻?”
贺烨:!!!若不是他防备步入陷井,哪需一刻,半刻就能逼得柳十一认输了好不?
柳彬已经将酒坛提了过来,拍开封泥:“殿下,请吧。”
贺烨这才反应过来他若取胜才当饮酒……
“圈套!你们兄妹两个故意讹我饮酒!”贺烨恍然大悟,击案懊恼。
柳彰这时也有三分醉意,不再那么拘束,笑着说道:“十一妹当真不谙棋艺,家人无不知她下得一手臭棋,当年小九对十一妹千依百顺,唯有对弈一桩,避之惟恐不及。”
贺烨只好将那整整一坛酒饮尽,饶是海量,眼睛也有些发直,正好侯夫人婆媳入后告辞,十一娘也对兄长说道:“出外已经许久,虽阿耶知道咱们在晋王府灯楼,耽搁太晚确也不合礼矩。”
便一同告辞去了,压根没有理会谢氏兄妹去留。
只是在途中,九娘凑过来耳语:“晋王似乎对莹妹妹大是有意呢,莹妹妹这回可算如愿以偿了。”
柳小瑾呆呆颔首:“我早前看见他们两个牵手了。”
只有晓得一些隐情的婷而微笑不语,下车时,却有意拉了十一娘在后,低声说道:“秦孺人今日似乎格外留意十一妹,我见她陪同武威侯夫人近前告辞时,看了十一妹好几眼,这位心思深沉,十一妹今后要多多小心。”
十一娘反握住婷而的手,示意领情,婷而便不再多言,待上柳府看楼,她悄悄一人独倚凭栏,望向那灯光灿烂的一条长街,眼底,却逐渐晦寂。<>
她想起某年元宵,自己的手也被少年悄悄一握,虽是一触即分,却攸忽烫热了耳鬓,那时的他们,正在憧憬将来,那一年的繁华热闹看在眼里,才是真正美好的。
她又抬眸去看今日夜幕那轮婵娟,高高在上,是圆满明亮的姿态,却孤单寂寞。
这时承德三年第一个月圆夜,可这漫长人生,年年岁岁无数个月圆夜,她也只能独倚凭栏黯然追忆了。
十一娘眼看婷而独自凭栏黯然神伤,知道她是触景伤情,并没凑去跟前开解,她知道有些创痛,实非旁人能够抚平,有一些人,也不是想忘即能忘却,再眼看着这花团锦绣之地,多少欢声笑语,她也觉得自己仿佛只是观众而已,置于其中亦不能感同身受,所以也寻了处略为清静的倚栏,静看月色灯火,繁闹满京。
她却没有感伤过往,只悄悄回忆着今日东市巧遇,谢莹的言行神色。
越发笃定当那陈姓伶人以四大国相作为调侃时,谢莹眼中晃过的是阴森杀意。
其实十一娘两世为人接触的不少人中,虽有不少睚眦必报,却鲜少遭遇真正嗜杀成性者,比如韦太后,一般情况下只会冲对她构成威胁的人举起屠刀,如荣国公夫妇一般,几番出言不逊挑衅生事,但太后经过打压其势,使京兆卢一族江河日下,并未生斩草除根之心;又比如刘玄清之流,是为野心与利益才至于草菅人命,而并非以杀人为乐;小韦氏大约算一个嗜杀者,只不过因为心情不愉便被其杖杀之仆妾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
但十一娘眼下甚是怀疑,也许谢莹正是小韦氏同类。
只为优伶一、二谑言,即透心中狰狞,甚至毫不讳言要向太后告发,将那两个伶人治为死罪,那么谢莹真会因为她的三五句劝说就善罢甘休?
十一娘越是琢磨越是不安,干脆唤来青奴:“算算时辰,花萼楼宫宴也该结束了,你往兴庆宫金明门去,若见贺十四郎,请他来灯楼一见。”
再说谢莹,上元节在晋王府灯楼夜饮至三更,还是因为兄长谢靖连连催促下才依依不舍地告辞,次日因有祖父谢饶平的支持,压根没有搭理祖母与母亲的喋喋不休,再邀晋王同游灯会,这两日玩得很是尽兴,正月十七入宫前,没有忘记叫来阡陌交待:“东市演优谏戏那两个,陈大头与陈二胖,打听清楚安居何处,可有家小随行,五日之后我会往击角场,你记得寻我复命,如何行动到时再听我令下。”
当见太后,自是将东市一番见闻细细分说,恼怒得很:“当时一听那伶人诽陷姨祖母,儿就恨不得问那两人逆谋之罪,倒是听十一姐一番解说,才知太过冲动险些鲁莽了,原来优谏戏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不怪得姨祖母称赞十一姐博闻广见,儿与十一姐相比,简直就是孤陋寡闻。”
太后果然不因优谏戏而恼羞成怒,颔首说道:“这些伶人戏言,许多都有失偏颇,无非市井取笑而已,智者当然不会尽信,十一娘说得不错,朝廷倘若连伶人调侃都不容,又岂容言官御史风闻奏事?仁德者当从谏如流,而慎戒独断专行。”
谢莹好容易才忍住翻白眼:得了吧,太后您老是从谏如流?那么到底是哪个当年固执己见坚持与新厥结盟,又出钱又出力的资助新厥人扩大/疆域?不那么虚伪会死!
表面上当然对太后极尽赞服,再次把十一娘奉承了一番,重点是突出自己愚笨短见,不如十一娘眼光长远。
原来谢莹是笃断太后不放心深谙朝局者成为晋王妃,这才贬己捧人。
转过身却又寻上了徐修能私话,一把团扇半挡了小嘴,眉眼含笑,不尽的意味深长。
徐修能被她笑得浑身鸡皮疙瘩层出不穷,一根脊梁仿如被阴风鞭过,冷气直往上蹿,实在是忍不住了,高高举了个揖:“谢小娘子有话不妨直言,不才胆小,禁不得吓。”
“徐舍人还真风趣。”扇子一打,谢莹秋波半横。
徐修能:这可不是风趣,某是真怕了,至今犹记小娘子当众那声“大人”,多么的悚人听闻。
徐舍人在谢六娘面前素来一本正经,这会子打了个冷颤后越发正襟危坐。
然后就听见了谢六娘一句有若晴天霹雳的话。
“徐舍人可知,太后已经决意要册十一姐为晋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