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听说长假未过的十一娘忽然入宫,心中不免大感疑惑,便猜度着怕是为了婚事,于是干脆连谢莹都打发了,只留着高玉祥在跟前,待十一娘入内,又见她忧心忡忡的神色,太后也不急着追问,佯作惊喜的与十一娘寒喧了好阵子,见这丫头终于忍不住要说正题,太后倒是率先开了口。
“昨日烨儿可曾听我嘱咐,去了上清观?”
十一娘稍稍一怔,才道:“原来晋王殿下是奉太后之令。”
“他都与你说了什么?”太后一张脸上堆满了慈祥的笑容,格外好奇,这便是在暗示十一娘,她很乐见两人“交好”,依十一娘的聪慧,必然便能明白这桩姻缘已经尘埃落定,就算不甘不愿,也不能推脱。
“说是来看望真人,但似乎……也不知是否儿错觉,殿下似乎对儿有些不满。”
太后不由蹙眉,贺烨心里中意的人是谢莹,虽然她谎称是先帝意愿,不教贺烨有任性浑闹的借口,不过想来心中也是不甘不愿的,转头去见十一娘,态度当然不会太好,只不过除了仁宗帝,也就只有南阳王与莹阳的话贺烨尚还听得入耳几句,十一娘是莹阳爱徒,又是柳贵妃的亲侄女,贺烨总不至于厌恶她。
只是听丫头言下之意,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册封她为晋王妃,那么今日又是因何入宫?
可话题既然已经挑开,又是迟早要与十一娘“开诚布公”,太后干脆也就继续往下说了:“伊伊,眼看你就要及笄,烨儿也老大不小了,有些话,我也没必要再瞒你,我素来惜重你之才华,也喜爱你大度得体,恨不能让你长伴膝下,烨儿他虽不是我亲生,到底也要唤我一声阿母,你可愿……为我子媳?”
十一娘是真没想到太后竟然会在今日与她开诚布公,脸上震愕的神色倒也不是全然伪装,却还记得要适可而止,于是在太后期待的眼神中,很快回过神来,膝跪叩礼:“儿,承蒙厚爱,受宠若惊,只是……殿下似乎……太后恕儿直言,殿下似乎与六妹妹两情相投。”
谢莹作态那么明显,贺烨言行更无谨慎,十一娘察觉二人之间“激情澎湖”不算奇异,毫无知觉才更匪夷所思,太后当然不会怪罪她这话失礼莽撞,将十一娘扶了起来,仍然温和慈善:“莹儿她不合适。”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一句,并不说谢莹的野心勃勃,太后长叹一声:“汝阳王谋逆,于皇室而言可谓祸起萧墙,纵然未让他得逞,然而这祸事影响极大,我固然明白烨儿不是乱臣贼子,不怀叵测居心,但他那性情,也是仁宗帝过于放纵,以至于桀骜不驯,身边若无一个明白人始终提点,将来只怕会有奸侫挑唆,贺姓宗室,是再经不得萧墙之乱了!”
见十一娘听得仔细,太后又是一声长叹:“我知道,若单论才品,你配烨儿多少有些委屈,可如今,我最信得过之人,也只有你,烨儿他就是个喜新厌旧之性情,虽然是与莹儿相投,却也不是非卿不娶,你是先帝属意之人,烨儿对先帝又是那样敬服,相信凭伊伊之才情智慧,不难获取烨儿敬服,再说他若行事混账,我好歹还能压得住,总不能看着你受委屈。”
其实太后有些话也觉得颇难启齿,因为她对十一娘,一直是“以德服之”,总不能直言告诉让她监视贺烨,这样可见显明是将十一娘当作棋子了,难免会让她心存芥蒂,是以这时暂时没有直诉目的,而采取了更加委婉温和的说法。
“要论才智,伊伊的确巾帼不弱须眉,我是有心将你留在身边,可总不能耽搁了你之姻缘,可将来无论你嫁予何人,却都不便时时入宫了,没有你为我分忧解难,我也是真不习惯。”太后拉了十一娘的手,表现得格外期许:“你既然拥有常人不及之才华,困于后宅岂不可惜?若你成了晋王妃,烨儿不顶用,你却是个得力帮手。”
“十一德薄才疏,怎敢当太后如此期许。”十一娘没办法让自己红脸,只好低头垂眸,且作娇羞模样,这态度,便不是拒绝了。
太后很满意,笑着说道:“在我面前,伊伊就不必自谦了,关于烨儿,我今日可就算正式交托予你,千万记得,莫要让他受人蛊惑,必须小心他身边是否出现心怀不轨之人。”
这其实,就是让十一娘监视贺烨。
十一娘再度膝跪叩首:“十一谨记太后教诲。”
然而这一拜下去,十一娘却并没起身,一鼓作气说道:“太后请恕,十一今日入宫,实有不情之请。”
“起来细说。”太后眸光一深,口吻却还是那样温和。
“十一不敢起身,只因,只因十一是要为大逆罪人求情!”
太后的笑容终于敛去,沉默了许久,才轻轻问出一个字来:“哦?”
“十一跪请太后,宽恕罪逆林昔不死。”
竟然是为林昔求情?!太后这会子是真的惊讶了——那林昔与十一娘从无牵涉,一贯懂得进退的丫头,怎么会为一个大逆罪人求情?!
“今日真人本欲入宫跪求太后宽恕林昔,十一担心真人在悲愤之余,会触怒太后,故而才劝服真人稍安勿躁,由十一代为诉冤,不过十一清楚,林昔既然已被揖捕入狱,只怕参与九成宫逆案已为罪证确凿,论罪,当获斩首之刑,不可宽恕,然而,林昔为老师故人之子,老师不能眼见林昔获死,十一明知此为不情之请,却不能推脱。”
听了这番话,太后方才恍然大悟,林霄上都死了这么久,以至于她都忘记了那人和莹阳还有一段旧情,没想到莹阳对林霄上还是念念不忘。
只不过林昔一介世族旁支子弟,又不过区区御史,对太后而言虽然不算太大威胁,并且太后清楚,林昔并没有参与谋反,放他一条生路卖给莹阳个人情原本不算什么,但这个林昔,历来直言敢谏,并且专与太后作对,早就让太后烦不胜烦,这就好比晚上睡觉时,耳旁总是有蚊蝇嗡吵,被叮咬一口固然不致命,却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干净是同样的道理。
收拾林昔的打算太后一早就有,但这个人,还真是铁板一块没有半点缝隙,太后的人给他大笔贿财,他非但不收,甚至还义正辞严地把人好一番骂,非要问清楚来人受谁指使,好具折弹劾!往常不去北里饮乐,从来也不召妓,胡姬酒肆一律不涉足,就连家中婢女,也从来没有沾染一个指头,硬是没让太后找到栽赃陷构的机会。
唯一纰漏,便是与汝阳王贺淇有些来往,所以这回贺淇谋逆,太后总算有了机会收拾这只蚊蝇,又哪里答应轻易放过,别说他只是林霄上的儿子,便是莹阳真人亲生的都不行。
这要换成另一个人为林昔求情,太后非得疾言厉色喝斥一番不可,甚至会怀疑对方居心不良,至少得治一个同情逆党之罪,只不过换作十一娘嘛……
想来是莹阳因为蓝氏割耳明志一事,不信林昔会是贺淇同谋,打算入宫找她理论,十一娘不能劝服莹阳,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莹阳触怒自己,才硬着头皮揽责上身,不得不走这一趟。
这孩子也的确孝顺,又是重情重义之人,否则自己也不放心把她放在贺烨身边。
太后想到这里,长叹一声,把十一娘再一次扶了起来:“也是莹阳之冤孽,为了一个弃她不顾者,孤独终生也就罢了,还如此关心那人之子,只不过……林昔参与谋逆之罪证的确已经察实,贺淇及其共犯口供,都称他为同党,就等着九成宫之谋得逞,由他上折遵请贺淇继位,连继位诏书都被他事先拟好,罪有应得,怎能宽恕?”
什么口供、诏书,还不是太后党栽赃陷害罢了,只不过林昔与汝阳王来往密切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太后要治他为同党,谁也不可能非议。
“只怕老师会因而悲痛。”十一娘倒也没有坚持让太后答允。
“我刚才跟你说那些话,你如实转告莹阳,想必莹阳也不会因私废公,只是她当然会伤心,伊伊要尽力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