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茂林等四位宫人不同,太后除阿禄之处最为看重之修竹,并没有主动向秦霁禀知正院那场风波,待到秦氏询问,她才简单叙述事发经过,秦霁听后连连叹息:“殿下就是那脾性,元媵人也太过莽撞了。”就只有这么一句见解,转头便嘱咐婢女:“也准备一些药材,王妃既然都这么关心扈娘,我自不能毫无表示。”
修竹本就对秦霁鄙视得紧,听这话后更是暗下冷笑:当谁不知道呢,从前这位可没少与扈氏争风吃醋,好几回欲摆孺人的威风,叫扈氏舞剑来赏,甚至还企图利用莹阳真人发号施令,谁知扈氏根本就不搭理她,这下听说连王妃都要抬举扈氏,自知不是对手,又上赶着巴结,那扈氏本就是青楼出身,既得长宠不衰,必定不是徒有其表,一来有殿下盛宠,二来有王妃看重,哪还瞧得起秦孺人悔之不及的奉承讨好?
她也懒得打击秦氏,修竹还是牢记太后嘱令的,她的任务一来是监视晋王府内情,二来是时刻准备着暗杀秦氏,秦氏失宠无关要紧,得宠才当警戒防备。
不过秦霁的陪嫁婢女,亦觉格外疑惑:“孺人真打算看望扈氏?柳妃讨好她,那是为了争宠,可在殿下眼里,孺人与柳妃可是云泥之别,孺人何必屈尊降贵去讨好一个以色侍人之贱婢?”
秦霁横了一眼婢女:“都这么久了,你怎么一点没有长进?我当然需不着讨好扈氏,不过借这由头有许多事,需要禀明殿下。”
婢女方才恍然大悟:“那孺人莫不如再晚一些去,岂不是”岂不是就能留宿章台园了?
“如今再不似从前,耳目众多,殿下若留我侍寝,难免不会令人生疑。”秦霁对贴身婢女的头脑简单很是无奈,这也是因为武威侯府众多男主人都恪守礼规,虽然武威侯父子因长年与家眷分别两地,难免纳妾,可武威侯府从不曾发生过宠妾灭妻之事,无论姬妾还是庶子都循规蹈矩,家中没有那么多魑魅魍魉污秽阴谋,主人不存勾心斗角,仆妪顶多也就只有些小利纷争,又怎会有擅长心计者?世子夫人为秦霁精心挑选之仆婢,忠心有余,但都是智计不足。
很多事情,也只有秦霁自己盘算,身边实在无人能替她出谋划策。
扈氏当然也明白秦霁不是为了看望她,禀知江迂后,也就不闻不问了。
却说贺烨,端着活阎王的架了狠狠教训了一番元氏主仆,便被他的王妃知情识趣地劝说回了章台园,慰籍“身感不适”的“宠妾”扈娘,于是他当着众人的面,大赞王妃贤惠亲和,抬脚便回来怜香惜玉了。
事实上正拿着卷策论看得聚精汇神,听说秦霁又来烦扰,心中甚觉不耐,想了一想,还是放了人入内,他原本只穿着中衣,却一本正经地令人替他加上一件外袍,刚勒紧鞶革,还未坐下,便见秦氏低眉垂眼移着小碎步过来,贺烨就烦她这番克意柔婉的作态明明是个将门虎女,偏要学那弱质矫情,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东施效颦,这四字真真切合。
“有何要事,赶在这当头过来?”贺烨盘膝坐下,冷肃音容。
似已习惯晋王殿下的不苟言笑,秦霁非但不惧,甚至也无丝毫介意:“妾身听闻王妃亲来探望扈娘,委实有些忧虑,难以心安。”
“速说。”
晋王惜字如金,秦霁却偏要短话长说:“妾身心知,章台园中尽为殿下心腹,扈娘能长侍章台园,自是深得殿下信重,可柳妃此举,俨然意图笼络扈娘,妾身故而担忧,就怕扈娘渐生异心,扈娘只怕已经知道妾身父祖皆已投效殿下,要是略有疏忽,泄露要秘”
原来在秦霁眼里,扈氏非但真得晋王宠幸,甚至于极得信重,虽然身份卑贱,纵然晋王问鼎九五,也不可能立一个教坊出身的妓子为皇后,不足以威胁秦霁的地位,然而日后得一妃位却是理所当然。
贺烨如果仅仅只是一个亲王,太后不可能允许扈氏成为媵妾,但一旦贺烨成为君帝,妃嫔出身勾栏古来有之,那么便不值得震听悚闻了。
就算扈氏早被英国公夫人迫害不可能再有子嗣,可若长宠不衰,说不定贺烨会将某位皇子交她养育膝下,那么这位皇子便很有可能竞争储位秦霁想得可十分深远。
所以她从来没有轻视过扈氏,耿耿于怀不知晋王对其究竟有多信重,借这机会,以为试探。
贺烨虽不耐烦关注这些闲得无事一心争风吃醋的妇人心计,奈何天生敏感,对阴谋诡计有异于常人的洞察力,又哪能不察秦氏用意,于是眼角微咪,唇角轻扬:“若我这般轻信旁人,也活不到今时今日了,翔若可信,孺人不需心忧。”
扈氏芳名翔若,秦氏一心以为是晋王所赐,实际不然,这真是扈氏的本名。
“如此便好。”心中虽然郁堵,秦霁倒也明白不能再针对扈氏了,又再温温婉婉地一笑:“王妃既要抬举扈娘,莫不若便将计就计,殿下大可要求王妃正式提请扈娘居于媵位。”
秦霁这是明知不可能而为之。
那灵药为太后所赐,虽是宫人,如今也算奴籍,到底从前还是良家子,比扈氏的身份高出许多,都不得媵位,更何况扈氏?就算柳妃一意笼络,至多提扈氏为姬妾,那么便不能住在晋王居院了,秦霁这一手,是要顺理成章地疏远贺烨扈氏之间,只要两人再难朝夕相处,时移日渐,当扈氏年华老去,身后又无家族庇护,失宠也是早晚而已。
“这事容后再说。”贺烨佯作不察秦氏图谋:“王妃有意笼络翔若,不若待她主动提出,反而我表现得太过急切,导致王妃对翔若心生忌备,岂非不利于成事,需知上头还有太后镇着,王妃只要推说太后不允,我也无计可施。”
见晋王居然为扈氏打算周全,秦霁心里更加不好受,仍然强颜欢笑道:“另外便是柳媵人,妾身明白,柳媵人虽然并非是太后强赐殿下,殿下对她多少有些情意,可是柳媵人虽与王妃并非同支,到底是深得京兆柳恩惠,妾身担忧柳媵人并不会与殿下齐心。”
韦太夫人与十一娘祖孙失和的事并非人所皆知,事实上只有太后与少数人心知肚明,秦霁当然不可能知情,所以在她看来,京兆柳是太后党,那么柳婷而便不可信。
但秦霁早就怀疑贺烨对婷而动情,此人对她的威胁比扈氏有过之而无不及,必须提早防备。
“京兆柳对大业或有利处,婷而不比柳妃,她可不是太后心腹,不过是个心地单纯女子,将来我与太后决出胜负,说不定能利用婷而说服京兆柳投诚,不过你之提醒也有道理,有些事情,我不会让婷而察知。”
却半分没有疏远柳氏的想法,秦霁心头更加郁堵了。
然而她仍没有就此打住,竟再提起齐氏:“安宁伯为武将,表面上又并非太后党,嫡女却被太后择定为殿下姬媵,妾身以为,齐媵人之用,怕是太后试探殿下有无异心,殿下若多宠幸,必然会引太后生疑。”
“孺人竟知安宁伯并非太后党?”贺烨挑起半边眉头。
“妾身原本不知,只是听小哥前几日提起,齐媵人之曾祖父本为守将,奈何肃宗帝厌生战事,以至齐将军终生未得建功,德宗帝时,齐家便被调返京畿,齐氏之祖父也是郁郁而终,唯有安宁伯,与新厥联军征服诸蛮建功,原本前途似锦,可因一直拒绝窦辅安及毛、元两相交近,竟然不如杨怀义统掌兵权,被打发至兵部,安宁伯不耐官场权利倾轧,干脆告病请辞,太后方才封他这么一个空头爵位,安宁伯并无怨言,只这回突然许其嫡女为殿下媵妾,说不定已然暗暗投诚太后,齐氏不能不防。”
说一千道一万,齐氏与秦霁同为将门出身,这才是对她真正的威胁,要是晋王有意笼络安宁伯,并且说服安宁伯对其投诚,那么皇后之位就真不好说了。
可是秦霁的用心也过于明显了一些,贺烨暗暗冷笑。
他还没有愚蠢到轻信安宁伯可以笼络的地步,更何况齐氏是太后择定?太后哪能这样放心让他再与将门联姻?关于齐氏为何被太后选中,不仅贺烨疑惑,就连十一娘也不得要领,但十一娘可没多此一举建议他小心齐氏,并且咬定安宁伯不怀好意。
“无忧与孺人还真是手足情深。”贺烨却说了一句无关正题的话。
秦霁方才一怔,极快又笑意莞尔:“小哥不似长兄,倒是与妾身一处长大,相比长兄,小哥的确更加关心妾身,长兄他对妾身心存误解”
“无郁是武人脾性,的确过于刚硬。”贺烨说了一句。
秦霁却没听出贺烨言下之意,忽地秋波一送。
她今日目的,至少达成一半,确定了扈氏才是深得殿下信重,柳氏嘛,暂时还无关要紧,最有威胁的齐氏,殿下看来是已生防备了,绝不至于宠爱亲近。
郁堵一消,秦氏的神色便轻松下来:“殿下殿下远行在即,妾身却不能随行,想到要与殿下分离甚久,妾身”
话未说完,已经期期艾艾过去,双靥飞红,手却够上了晋王的腰带。
贺烨黑了脸:本大王明明衣冠齐整,居然还是让这妇人产生了非份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