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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大周律,客户也得承担一定赋税,理论上说来,佃户也是属于客户其中一个分类,然而事实情况是,绝大多数依附豪强的佃农都是浮逃户,并未登记户籍,类似于部曲,算为大族奴婢,只不过相比奴婢,他们能够得到收成的部分粮谷作为回报,一般不会被主家转手买卖,这一群体既无户籍,当然也就无从征税。
只是依据律法,豪贵收容浮逃户要被追究隐匿之罪,一经察实,浮逃户也会解送原籍,甚至依律要被追究罪责,可朝廷先是无田可授,导致课户大规模逃亡,君帝也不是不知道这一弊症根由,所以往往网开一面,对浮逃户施以宽赦。
再兼各地豪贵与地方官员勾结串通,官府一般不会追察逃户,所以这一群体居然逐渐“合法化”。
可此类佃户,其实生活也十分劳苦,往往辛作一年,也只能保证温饱,只是相比诸多授田不足却承担重赋的百姓,要好上那么些微。
这就是十一娘以及陆离不愿问罪佃户的原因,他们的敌人,从来不是生陷困境的劳苦大众。
但唆使这些可怜人闹事的背后主使,当然不在宽谅的范围,必须还以厉害。
而闹事佃户主家,正是晋阳丁氏一族。
十一娘挑眉:“丁氏?我竟然毫无印象。”
“丁氏勉强也算豪族,早便势微,故而被咱们忽略了。”陆离说道:“丁氏有一女子,如今为陈氏子弟良妾。”
“又是陈家!”十一娘恍然大悟:“看来,晋阳陈是当真站定了阵营,唯毛维之令是从了!”
王妃果断调转予头,决定先拿晋阳陈开刀,只不过如今陈氏嫡宗,子弟均未出仕授职,长辈中也唯有一个陈伏骥担任文州刺史,远属山南西道,颇有些鞭长莫及,怎么给予打压还要仔细斟酌,而相比晋阳陈,王妃更加在意的是太原柳作为陈氏姻亲,是否也站定了立场。
“察核籍田之事暂不用急,既然毛维已经出手,企图利用民意,那么咱们不妨应战。”十一娘便问贺烨:“往太谷走了一遭,那些探子是何底细,可曾露出端倪?”
贺烨便交待阮岭:“叫贺琰过来。”
做为仁宗帝临终前唯一留给贺烨的“遗产”,贺琰这时不仅担任着护卫统领一职,实际上也兼任统筹暗探之务,盯着“螳螂”的“黄雀”便是他在安排,而这时果然已经有了结果:“从晋阳城出发之探子,尽都往刺史府复令,倒是往明德寺途中那几个,却是留在了太谷县,已经察实为太谷令安插,至于太谷令是否私会明德寺,暂且未有消息传回。”
自从毛维担任太原尹,晋阳刺史一职便不再另设,刺史府如今便是毛维占据,可见晋阳城这些探子,都是出自他的示意,但这拨人一入太谷,却没有再继续盯梢,换作太谷令手下探子接手,这说明什么?
“纪伦果然是毛维党。”贺烨冷笑道。
“六哥先且佯作不察,倘若纪伦主动交好,不妨与他虚以委蛇。”十一娘道:“从明日始,六哥先行用心于法事刑务,争取察实几桩恶霸欺民案件,鼓励民众检举不法。”
陆离既为太原少尹,当然有权过问刑案,十一娘这是决定剑走偏锋,先以实际行动安抚民心,奠定陆离以及晋王府在百姓心目当中的德望,粉碎毛维利用民意的阴谋。
待商量好这一件事,十一娘方才回去玉管居,听留守家中的江怀禀报:“王妃往太谷次日,太原柳韩娘子便来拜访,说是甄夫人病情又有反复,故相请董医正前往诊治,奴婢便自作主张,交待董医正去了一趟。”
“甄夫人病情如何?”
“据董医正称,并无大礙,只是怒急攻心,施针后已然缓解。”
怒急攻心?十一娘品度了一番这四字的背后含义,便交待道:“遣人去请韩娘子明日过府一叙,便说我甚是担忧夫人病情,意欲探望,却又担心打扰夫人静养。”
虽说为了示好,十一娘之前特意交待了董医正为甄夫人诊治,也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太原柳当然不会短缺医者,可不过几日,甄夫人竟遣韩氏再来请董医正,只怕是与那位陈郡君的交锋过程并不顺利,需要她这个晋王妃从旁相助了。
打压陈氏一族已成必然,但十一娘依然不愿与太原柳为敌,倒不是说顾及宗亲情谊,而是就局势而言,拉拢太原柳这世族之首,自然要比交恶更加有利,甄夫人虽为妇人,并不能决断家族外务,到底也是太原柳宗妇,又是主动示好,所以十一娘必须支持她力压陈郡君,这也是向诸多世族豪贵示明态度,对待盟友,晋王府有若春天般温暖友睦,对待敌患,则如严冬般冷酷无情。
韩氏果然十分痛快,即日便有回应:“明日当来王府亲自道谢。”
是以十一娘次日自然早早起身,梳洗妆扮妥当,就等着韩氏登门,忽然瞅见玉管居一个婢女正在发怔,连她走到跟前,甚至都没有察觉,这婢女眼下专职服侍贺烨——章台园改建,贺烨夜里都是暂住玉管居,故而十一娘特意调拨了个婢女给贺烨使唤。
“发什么呆,难道又被殿下误伤不成?”十一娘问道。
婢女方才如梦初醒,忙着行礼,有些局促地回禀:“并非如此,不过昨晚……殿下忽然嘱令婢子在屋内候令,可因婢子在场之故,殿下直到夜深还未入睡,婢子忐忑难安,殿下却欣喜不已,后来又让婢子告退,婢子实在……”
原来是被晋王殿下怪异的行为搞得疑惑难解。
十一娘也觉这事听来蹊跷,她哪里能想到,贺烨仍然介怀警戒减退一事,于是昨晚迫不及待再试验了一回,留那婢子在屋子里候令,仅管默诵了足足半个时辰《大般涅槃经》,却毫无睡意,这才觉得安心,虽然依然不解为何十一娘在侧他能够安睡,但总算不是因为感官迟钝,否则贺烨都要怀疑自己是未老先衰了。
这一个小插曲并没引起十一娘在意,丝毫未察她对贺烨的影响已经与常不同。
将及巳正,韩氏如约而至,略略的寒喧客套后,当十一娘问及甄夫人病情,这位便一声长叹,却欲言又止。
韩氏是甄夫人小儿媳,虽说要比十一娘长一辈,却也才二十出头,仅比十一娘年长几岁,她又是活泼爱闹的性情,上回与婆母来了一回晋王府,只觉与十一娘格外投契,但碍着婆母与长嫂在场,有些话当然不便直说,今日虽然没有太多顾忌,却又是肩负使命而来,可那些背后损人的话,大不合名门家教,故而韩氏颇觉为难,一下子不知该从何说起。
十一娘是多么通透的人?她若决心与人交好,那么无论对方是谁,都能达成倾心而谈,这时眼看韩氏为难,便主动给她搭好台阶:“上回相见,观叔祖母虽然气色不佳,后来听董医正说,不过是因为体内积弱,只要好生调养,并无大礙,哪知未过几日,叔祖母竟然便又病倒,听说是因急怒攻心,可叔祖母并非急躁性情,故而我听后又惊又疑,这才请叔母过来询问,可是叔祖母遇见烦难之事?”
韩氏羞愧道:“要说来,都是外子不孝!”
“这是怎么说,难道叔祖母是与十叔父置气?”
“这事说来话长,并且又牵涉到三叔母,论来三叔母为妾身长辈,妾身不该背后谈论长者是非,一来王妃垂询,妾身不敢隐瞒,再者这事……甚至还关系到新政推行,阿家也交待妾身,务必对王妃解释分明,以免王妃误会。”
十一娘并不急着追问事由,只安抚韩氏:“此时并无外人在旁,叔母不用这般客套,便将我当作自家晚辈吧,我闺字在湄,世母直称即可。”
谁说王妃自恃身份不好相与?韩氏不由腹诽:必然是甄氏与三叔母狡言诋毁。
便也不再局促,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