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之后,因为阮岭持续不断的抗议,晋安长公主终于答应了返回长安,十一娘惊喜若狂的同时,又觉无比懊恼,因为晋安竟然提出让莹阳真人与她同回长安。
“阿姑何必搭理长公主,好容易才来一趟晋阳,一月而已,就要回去,让儿如何舍得?”
莹阳莞尔:“我也不舍得伊伊,不过我看得出来,烨儿已经极度不耐,若我不答应晋安,岂不又给了她借口拖延,烨儿挂心前线战事,是为社稷大业,我这姑母不能助益也就罢了,总不能还给他添乱,这是一桩。”
伸手揉了揉十一娘的发顶,且当如今声名赫赫的晋王妃还是当年那个稚龄孩童,莹阳的口吻越发温和:“小鱼儿离不得我,许久不见,我也甚是牵挂他,阿萝虽好,奈何她上头有个恶毒婆母,我怎能放心让小鱼儿长久住在他祖母家中。再有一桩,阿姑也有老迈高堂,尤其是老父,这些年身体越发不好,我在太原,心里太多牵挂。”
十一娘这还是首回听说豫王身体出了问题,越发担忧,连连细问着,又要将凌虚师公赐予的灵丹妙药献上。
莹阳当然不会接受:“生老病死,谁也没法避免,你叔祖父年纪大了,早晚也会有那一日,便是阿姑把这药孝敬,叔祖父也不会接受,我也听你师公说过,这药可不多得,伊伊切切不能妄废师公一番苦心,你在太原,生死安危可不是仅只涉及己身,务必保留,防备不时之需。便是你暂时用不着,烨儿在战场拼杀,谁也不能保证会否发生意外,倘若他有个万一,纵有多少灵丹妙药也不能挽回生灵涂炭,伊伊,你既已走上这条路,就当以大局为重,你们活着,贺周才有希望!”
很少流泪的十一娘,听见阿姑如此冷静的说道“生老病死”,竟然忍不住突然汹涌的悲痛,眼睛里先是酸酸胀胀,不知不觉间便有泪水冲毁了一直以来的沉着。
她是记得的。
当她还是渥丹时,还是南阳王的叔祖父便曾经故作凶狠的喝斥她:“你一个世族闺秀,哪来那么多忠孝节义,你就不能学晋安一样张狂放肆些吗?纵使不学晋安,你多随一点你莹阳阿姑有何不好?嫁给什么储君太子,我替你作主,让你和薛六郎成婚,这才是天作之合,别听你祖父怎么说,他就是猪油蒙了心!”
渥丹知道的,不仅莹阳阿姑,豫王也是把她当作了自家晚辈,可这样一个亲长,真的也走到了生老病死的终途?
她何尝不知早晚会有这一日,可事到临头,她却做不到平平静静的目送,纵然两生两世,还是不忍这死别之苦,她没有自以为的强大,瞬间哭得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莹阳搂着十一娘,叹了一声:“你这孩子呀,到底还是个孩子。”
十一娘忽然警醒,手足无措的抹去眼泪,惊慌失措地看向莹阳:“阿姑”
她几乎以为阿姑什么都知道了。
“你是替我一哭吧,阿姑都晓得。伊伊,你是帝星从者,所以十四郎才会辅佐你,但他那时没有告诉我这些,怕我并不愿真心收你为徒,他一定告诉了你许多事,你渥丹师姐,那时便常常代我哭泣,她为我流了眼泪,我心里就真没那么多悲痛了,伊伊,渥丹不幸,我一直很愧疚,所以你不要再步渥丹后尘,阿姑这时没有更多期望,就想你平安喜乐,只要你平安顺利,我在意一切人都会平安喜乐,也包括我。”
十一娘终于抹去眼泪,拉着莹阳真人的手:“阿姑,我会做到。”
这姑侄两个依依别情之时,阮岭的妻子也正在聆听晋安这个婆母的临别“赠词”
“岭儿虽然不喜你,对你一直冷漠,你也应当心知肚明,都怪你不贤惠,并不是岭儿之错,我就没见过哪个妻室,明知夫君在荒僻受苦,自己还留在京城贪图享乐道理!我也懒得再教训你,这些年,我也受够了,就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留在太原,生下嫡子,将来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纵容岭儿嫡庶不分宠妾灭妻,要么你可以回去长安,我让岭儿给你一封休书,今后男婚女嫁再无瓜葛。”
于氏自然憋着一肚子火:我不贤惠?多不贤惠了?我也是名门嫡女贵族闺秀,若不是生不逢时,皇后未必就不能当得!结果配了一个亲爹都弄不清的纨绔,就因为他亲娘是你这个长公主!新嫁之时,阮岭就当着我面前对婢女和声细语,岂不是让我没脸?我若不处治那婢女将于氏一门脸面置于什么境地?不贤惠?再是高门望族,也没有为了区区婢女责备主母的道理!我不介意这些,忍下来,尽职尽责劝诫阮岭上进仕途,他愚昧无知也就罢了,你这婆母也不体谅我一片苦心!
说我不愿与他同甘共苦?你们明知晋王是将死之人,阮岭偏要当这晋王府长史,原因是什么当谁不知道?还不是为了薛陆离,母子二人竟然都为一个男子神魂颠倒,置名声前途不顾,你们不知廉耻,却也连累我受尽讥笑,我为何还要舍弃长安,随阮岭来这北疆僻野?!
说得好听,你在给我选择,我还有什么选择?我所嫁非人已经让家族蒙羞,若再得一纸休书,岂不更加会受尽耻笑?!
于氏把指甲掐进了手掌里,牙龈咬出血来,才忍住这胸腔里愤怒的岩浆,垂着头闷不吭声。
晋安对这强硬的儿媳就越发不满了,冷哼一声:“我且当你明白利害知晓进退了,不过只给你两年时间,你若再不能产下嫡子,休怪我翻脸不认人!要说来,我也不知你们于家是怎么回事,说是名门望族吧,教出这女儿却如此呆板,倒是儿子还算机巧,你那长兄,床上功夫可算了得,我十分满意,你这妹妹为何就没学到一丝半点?亏你还想着生不逢时,没赶上当年仁宗帝娶太子妃,不是我说你,就算你遇见那时候,我那兄弟也不会多看你一眼,托着家门之福,我才择中你为儿媳,还多得你兄长识趣,我才对你诸多容忍,但我容忍,依然有限!”
奇耻大辱!!!
于氏眼底闪现刀锋般的光芒。
晋安没看到,当着于氏的面嘱咐她的婢女:“我懒得去玉管居见晋王妃那张脸,你走一趟,跟她说,离开晋阳之前,我也得宴请一番太原豪贵,让她准备着。”
说完竟然还不顾于氏就跽跪在这里,堪堪绕过了一扇屏挡,立即便将虚披着的外衣抖落脚下,晋安长公主只着一件敞领轻纱襦,裙子系得极高,又极低
高是以腰为标准,低是以胸为尺度。
而屏挡之内的床上,躺着个一丝不挂的小白脸,睡得四仰八叉。
晋安毫不介意便坐上去了。
听着屏挡里传出的声响,于氏才从屈辱里惊醒,她冷冷扫了一眼屏挡,昂首挺胸离开。
但她清晰地听见了婆母那些不算心腹的婢女,肆无忌惮的指责
“名门贵女架子倒是十足,奈何阮郎君根本看不上。”
“可不就是吗,竟然还如此骄傲,自以为家世了得,若真了得,她哥哥怎么入了殿下床帏呢?”
“可怜小郎君,娶了这么个下三滥为正妻。”
突听惊呼一声,一片哭嚎。
身后显然发生了变故,但于氏却若充耳不闻,仍然僵直了肩脊头也不回向前走。
两个多嘴的婢女摔倒地上,本不至于昏死,但一见“小郎君”那张黑沉的脸,也立即翻着白眼昏死过去了。
阮岭紧紧握着拳头,想要一脚踹开晋安的房门,到底还是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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