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九娘反应过来,谢莹又十分热忱地揽责上身:“豫章郡主极度难缠,九姐好容易脱身,还是不要再牵涉进去最好,倒是我与豫章郡主还算说得上几句话,怎么也不怕她为难,九姐在这稍等一等,我这便去将九姐夫喊过来。”
说完话也不待九娘答应,急急就追着贺清后头过去,贺清本就有意落后一程,尚且不及转过那条小径,就听见谢莹在身后唤他,原本已经看不见九娘人影的他心里有些焦急,听谢莹说道九娘已经脱身,他起初还半信半疑,走回几步遥遥一望,可不看见了妻子站在处亭台里往这边张望,这下终于是松了口气,自是不会再管杨氏与拔野真将会如何。
又说杨氏,好好的如意算盘被谢莹打破,哪里甘心?然而谢莹打的是太后诏见的幌子,她不得不有所顾忌,这一愣神,竟然便眼睁睁看着柳九娘被谢莹拖走了,下意识想要追着过去,便听见拔野真在后头叫唤,只好转身走了过去:“早前谢六娘过来,说是太后忽然诏见十婶,十婶不敢延怠,便跟着谢六娘走了。”
拔野真一番斗志昂扬,想要让柳九娘好看,拳头蓄满了力量却忽然失去了攻击目标,心里能不沮丧?张口便怪罪道:“你怎么这般窝囊!”
杨氏心头也窝着火,但却不敢挑衅这个刁蛮郡主,只攸忽之间,又生一个念头:“十叔应当随后便到,十婶这一走开……”
拔野真立即转怒为喜:“那我就在这儿等着?柳九娘对贺郎那样颐指气使,我可看不过眼,就是要为贺郎打抱不平,可得告诉贺郎,今后有铁勒王府为他撑腰,他再需不着对柳九娘低声下气。”
对于这位头脑简单又勇猛异常的豫章郡主,杨氏实在喜欢得很,忙道:“十叔脸皮薄,若我在场,可不会与郡主推心置腹,我还是先避开妥当,郡主最好也先藏身一旁。”
拔野真满口答应,四处一望,果然绕去一排花障后藏了起来,杨氏当然不会原路返回,这才又走谢莹与柳九娘早前离开那条捷径,转身之时便连连冷笑:十郎哪里会看上如此粗鄙野蛮一流?待拔野真自讨无趣,必定会恨毒了柳九娘,日后她再挑唆几句,不怕两人不生争执,这豫章郡主可不好惹,怒极之下必定会动手教训柳九娘,虽遗憾再达不到让柳九娘被休弃这一目的,也能让她狠狠吃一场苦头。
最好拔野真忍不住怒火,用马鞭把柳九娘抽得皮开肉绽,毁了她那张容貌,十郎当然不会再对她一往情深,迟早会移情他人!
想到柳九娘将来的凄凉处境,杨氏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正得意洋洋,忽然觉得背脊蹿起一股凉意来——她虽是世族女儿,祖父与父亲却是担任武将,杨氏自幼也在几个兄长的指教下,练就一身骑射本领,虽说论不上武艺高超,相比普通女子到底对突然发生的危险更加敏感,然而这时她虽然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偷袭,却也不及再做出任何反应来。
一只绵软的手掌,捂紧了她的口鼻,杨氏但觉一股异香钻进鼻子里,身体便控制不住瘫软下去,脑子里刚刚掠过“不好”两字,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此时此刻,柳九娘与贺清已经返回宴座处,虽说毫发未伤,可她一品度,始终觉得今日的事故有那么一丝危险的气息,可再一仔细思索,却又抓不住半点头绪,只隐约觉得早便已经与她疏远的谢六娘,今日如此热心格外可疑,于是便暗暗留意谢莹,当见谢莹先是同杨氏的婢女耳语几句,那婢女便急急忙忙往太液池去,九娘忍不住上前询问:“莹妹妹跟那婢女说道什么?”
谢莹面不改色心不跳:“九姐也知道,我与豫王世子妃一贯不和,刚才急着让九姐避开豫章郡主,也懒得与她纠缠,不过事后想了一想,那地方幽僻冷清,万一要是郡主不见九姐,转而迁怒世子妃,两人发生争执闹生事故,以至于搅扰了太后寿辰……所以交待了那婢女,让她赶紧去寻世子妃。”
正说着话,拔野真的婢女也留意见贺清夫妇竟然归座,只有豫王世子妃及她家主人不见踪影,又窥见谢莹与柳九娘交头接耳鬼鬼祟祟,忍不住过来质问:“柳娘子怎么回来了,郡主现在何处?”
谢莹抢先答道:“我早前因有事与九姐商量,将她唤住,倒的确看见郡主似乎也朝太液池西畔过去,却并没有碰面。”
婢女冷笑道:“我且以为谢六娘与郡主交好,想不到你竟然口是心非。”
说完拂袖而去,显然也是往太液池畔。
谢莹被讽刺一句,无奈叹了口气:“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我明知郡主对九姐不怀好意,哪里会袖手旁观,那才真是胳膊肘子往外拐呢。”
九娘眼看谢莹委屈又不愤的模样,越发有种不妙的预感,但如今豫王府处境艰难,当然不益再牵涉进这些风波是非里,她也便逢场作戏般安慰了谢莹几句,看向这时没了杨氏同席,越发寡言少语的贺佶,犹豫一阵,最终还是没有提醒他跟去察看。
贺佶从来便约束不住杨氏,夫妻两个实在是比陌生人还要疏远,她便是上前劝说,贺佶说未必愿意掺和杨氏的事,再者倘若今日真有阴谋,就更不该让贺佶牵连进去。
当归座后,九娘倒是把早前经历详详细细告诉了长嫂李氏,压低声说道:“不知为何,我只觉心里七上八下,异常不安。”
李氏沉吟一阵,也觉摸不着头绪,只安慰道:“你做得对,先与十弟置身事外要紧,至于世子妃……”李氏叹了一声:“她又如何会听你劝呢,便是真牵涉进什么阴谋,也是她咎由自取,刚才她硬要把你拖去散步谈心,紧跟着豫章郡主也离席跟随,指不定是世子妃没安好心,想利用豫章郡主,让你难堪。”
李氏虽说也不是出身名门,相比豫王妃,性情还算泼辣,一早便看不惯杨氏横行霸道,为着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屡屡刁难柳九娘,更不说唆使异族人不利亲长,李氏觉得要换成她有个这样的儿媳,老早便一封休书了结,再不然也得狠狠管教,哪能纵容杨氏这般狂妄逾礼?
她也听说过谢六娘与杨氏间的矛盾,虽说怀疑谢六娘是想报复杨氏,以为让杨氏受受教训也好,免得日后还是那样目中无人为所欲为。
李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谢莹一个待嫁闺阁的世族女儿,竟然因为曾受杨氏羞辱,在太后千秋宴上胆敢布下陷井,谋害杨氏性命!
太液池畔,杨氏悠悠醒转,映入她眼睛的先是一片瓦蓝,那是五月初夏,澄澈明净的碧空,她有些茫然地坐起,一时不知身处何地,然后她又看见了波光粼粼一大片池水,遥遥湖心岛上,飞檐雕楼恍然仙宫宝境,这样的景色她并不陌生,因为当她还是豆蔻少女时,作为公主侍读之一,不少陪伴来这太液池畔游玩。
记忆一点点清明,她想到了太后寿宴,觑觎意中人的愚狂郡主拔野真,眼看就要吃到苦头的柳九娘,突然杀出的拦路虎谢莹,还有什么呢?
是,有人从身后暗算!
杨氏几乎一跃而起,然后她看见了自己那条水色烟波裙上,有血迹刺目。
她并不偏好素雅衣色,然而毕竟除服未久,今日总不能穿着过于鲜艳,又怎会想到裙子竟会莫名其妙染上血迹?
直到这时,杨氏的思维尚且停滞在她一定是被柳九娘及谢莹姐妹二人暗算,用意是让她当众出丑的歧路上,直到气急败坏地转身,兀然看见几步远的距离,拔野真竟然已经倒毙地上,胸口赫然插着一支发簪。
杨氏怔怔看着那支凶器,金铂镂嵌如扇,珊瑚垂珠异常熟悉,她下意识去摸发髻,触及的是散乱的发丝。
这是栽赃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