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谷辞世,做为“孝子”的王知礼哪能举宴?不过他也明白其中情由瞒不过晋王妃,干脆连虚应之礼一并抛却,依循着晋王妃“务公”的借口,主动提出款待,但这种有违礼法的事,当然还不可能大张旗鼓,对外仍旧治丧,只在都督府内某个院落,美酒佳肴的张罗起来。
十一娘自不可能拒绝,身边跟着的晋王烨赴宴时黑衣黑面,不过多久,却被身着素服的几个绝代美人渐渐吸引了目光。
这样一来,王知礼便有了借口请晋王妃离席,并不去远,单在设宴处一左游廊上设下膝案,既不离晋王视线,又能畅谈无阻。
他先是再一次重申王夫人所求,只将那言辞再婉转十分,甚至含着两眼热泪,追忆着番王横始幼年趣事,在他口里,王横始少时竟格外依赖于他,他虽受遗令,却也并未狠心把侄儿置之死地,否则当日人多势众,亦不能让王横始逃脱生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亲自把悲恸叹息扮演得登峰造极,末后还不急着提要求,先道一个可能:“横始败走,我知其意欲求庇于王妃,心道如此也好,他本是性情使然,又非当真悖逆,虽该责罚,然罪不及死……不想却……王妃明鉴,在下确未安排追兵逼杀,莫非横始之死,乃安东抑或其余敌间所为?”
王知礼想要与晋王妃和谈,当然不可能让晋王妃“承认”是她害死王横始,黑锅得换个人背了,敌间永远都是最佳背锅人,王知礼将剧本递上,就看晋王妃是不是要接任这个主演了。
“原来如此。”王妃颔首:“我会将长史之说上报太后。”
王知礼便喜出望外起来,然而十一娘紧跟着说道:“我曾听王郎将所言,长史身边,似乎有位术士高人?众亲卫禀奉神乎其神,不由让我生出好奇之心,未知王郎将,可愿引见否?”
王知礼到底未曾答应让晋王妃面见仙智,回头与众谋士商议,有那谨慎之人,提出不让仙智露面,但绝大多数,认为凭仙智道长的神通,说不定能更进一步震慑晋王妃。郑敏起初只是安安静静一旁倾听,最后才建议道:“莫如待王妃公开问询鲁将军等人时,再让仙智与王妃面见,横竖如此重要场合,长史为防万一,也必须让道长出面。”
王知礼再问仙智意见,他亦颔首认同,并不惧怕这回公然出面。
若论天下之人,仙智唯二惧怕凌虚、琅济而已,然他五十年前隐居仙游岭时,莹阳真人甚至尚未出生,仙智便更不可能知道晋王妃与凌虚之间的渊源了,又再兼,他虽立意助王知礼成事,然则并未对王知礼坦诚来历,王知礼哪料仙智与凌虚之间恩怨,平白无故,亦不可能向仙智提起晋王妃师从莹阳,莹阳与凌虚又有渊源。
仙智自恃道术高妙,怎么会怕晋王妃一介女流?
转眼便到公询之日,因王知礼有恃无恐,又为一举获得军心所向,不仅允纵晋王妃诸多亲卫到场护卫,甚至将公询之处设定军营,已经投诚于他的董大勇自然率部到场,竟也允许鲁护等部下约三千人到场经询,总的说来,王知礼的兵力还是远胜于晋王系,甚至加上中立那三千人,尚且不及王知礼部五分之一。
晋王妃却显得异常沉着,毫无已然陷入龙潭虎穴的紧张感,这看在王知礼眼中,竟也把心一放:倘若晋王妃想要对我不利,眼见兵力这般悬殊,怎会如此平静?看来果真是打算与我结交,并不打算发生冲突。
王知礼当然不可能在此众目睽睽的场合公然与晋王妃进行利益交换,心想只要晋王妃当着鲁护等rénmiàn前,肯定王横始的死讯,计划便成功一半,及到经过公询,笔录口供,确定他乃受令继掌兵权,事后再行协商,将王横始尸身交还,一切尘埃落定,还怕晋王妃反悔不成?
他不由扫了一眼鲁护等等,原来这几人经郑敏游说,均已表示“可以大局为重”,无疑让王知礼如释重负,坚信所有的障碍已经消除,今日之后,云州十万部必然会被他真正掌控手中,当然,另有十万军士隶属募军,需得待朝廷正式下发敕令才会敬服,并要将他们完全变为自己所用,这还需要一段时间彻底威服。
自以为胜券在握,王知礼沉着之余,亦见志气飞扬,风度翩翩与晋王妃等见礼,各自告座,眼见王妃对他身旁坐着的仙道格外关注,将浅笑一勾,引见道:“王妃上回提出想要见识者,正是这位仙智道长。”
十一娘便作恍然大悟状:“虽然今日并不适宜私叙,然则我听王郎将及其亲卫提起,他们在云州城外中伏,伤损惨重,似乎正是因为道长施术,道长既与云州此桩公案相关,自然也该参与今日这场察询。”
鲁护等人,听见“王郎将”三字顿时急切,有一约近天命之年的部将,大约是几人中脾性最为浮躁者,忍不住大声问道:“敢问晋王妃,王郎将现在何处,可还平安?”
王知礼微微一笑,但觉趁愿得很。
晋王妃看他一眼,回应得便不是那么让人趁心如意了。
“这事稍后再说,我听闻王都督气急而病,诸位均在现场亲眼目睹,未知是否?”
鲁护方才中断了那急躁部将的发言,引身先行礼揖:“在下当日,确在都督左右。”
十一娘打量这位王进谷重要臂膀之一,只见他面廓方正,浓眉锐目,虽身长体壮,看得出来仍不怠军武操练,年岁虽过四十,不曾因养尊处优而生赘肉,兼气态沉稳,确有几分胸有激雷面如沉湖之势。十一娘不由颔首,听他叙述当日事由。
与王知礼的说辞并无差异,盖因当日,老道仙智乔装为卫士陪随王知礼,然并不能十分接近王进谷座前,诸部将各自都有随从,故而对仙智均未留意,哪曾料到王进谷突然“中风”晕厥是中了此人暗算?故而鲁护的供述,并不曾关及王进谷是为奸人谋害。
只他忽然话锋一转:“都督虽因一时急怒病重,然而长史立即下令董大勇所部封锁云州城,并围禁都督府,不许在下等部将面见都督,在下不服,王长史进而下令将我等关押,岂不是心怀叵测,怎能不引人质疑,故王长史一面之辞都督病逝前曾经遗令他继掌兵权,我等怎能听信?”
那急躁的部将亦忍不住直接叫嚷出来:“都督从前,一直心向于长房嫡孙继掌兵权,虽王郎将私自率部出征惹都督气恼,都督却并未言明改变意愿,当日召见我等,虽抱怨王郎将任性妄为,却仍牵挂郎将安危,正犹豫是否当充援广阳,保得郎将安全。王知礼却声称都督临终前下令处死王郎将,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让人如何信服?”
这人不是已经屈服了吗?王知礼不由勃然大怒,抬眼去瞪郑敏,竟意识到郑敏的坐席此时离他甚远,却与晋王夫妇更加接近,心下不由“咯噔”一响,隐隐不妙之感。
忽然又听晋王妃说道:“虽王长史行为确有违背常理之处,难免让人心生质疑,然则据鲁将军所言,王都督气急病倒确乃实情,诸位未闻都督遗言,又如何肯定都督未曾改变心愿呢?”
王知礼松了口气,正要自辩,却又听鲁护质问:“当日我等求见都督受拒,心生疑虑,为防王长史居心邪恶,决意冲击入府护卫都督安全,原本不会束手就擒,怎知王长史身旁老道,不知使何妖法,竟让我等无法自由行动,方才被关押禁困,敢问王长史,此老道原本不在云州城内,何故忽然现身都督府,分明王长史早怀叵测之心,欲禁我等自由,弑父夺权!”
“大胆鲁护,都督临终遗言,董某在场亲耳听闻,怎容你诬篾长史?”董大勇情知不妙,忍不住出声喝止,然而十一娘却留意见,他发声之前竟是先看向仙智,满面敬畏之色。
趁人不备,十一娘悄悄一扯贺烨衣袖,贺烨会意,食指在膝上轻轻两点,暗示他也留意见了董大勇那微妙的一眼。
“鲁将军的确是误解了知礼。”王知礼长叹一声,也不急躁,心平气和解释:“道长本在城外仙游岭上修行,知礼有幸,登岭游览时与道长结识,深知道长法术高妙又善歧黄一门,家父病重,知礼方才请得道长入城医治,正因道长医术高超,方才救治家父清醒于昏厥,且能恢复言谈,只可惜家父老迈之年患此急症,到底回天乏术。”
说着竟哽咽起来,流下两滴鳄鱼的眼泪,竟至断续不能言语,悲恸之情可谓感人肺腑。
董大勇只好接过往下叙述的任务:“仙尊施治时,嘱令万万不可惊扰,并都督亦需静养,故长史才不允你等入内,怎知你等竟为此争斗喧乱,长史正是知道你等也是出于忠挚,不忍你等伤损,方请仙尊施以道术,及时平息动乱,只将你等暂时关押,你等虽暂失自由,然而这些日子以来,长史何曾失于礼敬,你等又可曾受过刑责?”
倒是将鲁护等问得哑口无言,因为他们的确没有受到刑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