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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贺湛没有时间与十一娘商量了。
但也并不一定需要商量。
韦太后已经对晋王动刀,虽然落空,可晋王府“偏安一隅”的日子也彻底宣告终结,十一娘必然明白不能再饶幸于渔翁之利,晋王府必须出击,但针对者尚且不是太后,而是蜀王。
而贺湛看来,韦太后想要促成议和其实并不困难,倘若先让天子主张议和,她再表示支持,那么纵然如王相国等等必定会质疑,然而质疑声根本无能与赞同声对抗,至于百姓,他们当然渴望和平,谁也不愿自己的子孙因为征兵令前往战场,更不愿意因为战乱,承担越更繁重的赋税。
届时议和便会成为众望所归。
能影响天子的人只有蜀王,所以贺湛需要筹划的是,怎么让蜀王主张议和。
接下来的两日,贺湛一直在思考议和之事,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徐修能竟然也察觉了“天机”。
不仅议和,徐修能甚至得知了晋王逃脱一劫的事!
原来他早已买通了高玉祥的干儿子之一,并且这个干儿子甚至还极得高玉祥重用,正是那“眉心一点胭脂红”的高孝。
宦官大多贪财,尤其如今是太后这女人执政,因为便利的原因,对宦官颇多看重,如同高玉祥、窦辅安二人的权势,甚至堪比政事堂高官,然而大周不少官宦、士族,对于庵宦之流仍然心存鄙夷,就算表面趋附者,绝大多数的内心仍然瞧不起,宦官大约也明白无法收获官宦发自内心的尊重,故而虽然他们会对正面给予鄙夷者睚眦必报,却往往不会当真提携看上去阿谀奉承那些人,他们看重的是钱财,因为官宦无法给予他们权势只能给予财利,钱财也能装扮他们的虚荣,体现自身价值。
然而如同高玉祥、窦辅安这样的阶层,并不会“人为财死”,他们会衡量风险,比如企图买通他们谋杀太后,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功的事。
再低一等比如高孝,谋杀太后当然也不可能,不过泄露机密嘛,还是具有操作性。
当然,高孝也会衡量风险,比如收买他的是蜀王党,那万万不会动心。
至于徐修能,他目的无非是高官厚禄,不存在背叛太后的风险,就可能让高孝动心。
当然,风险还是存在的,因为太后大约不会喜欢身边的人泄密。
所以在收买宦官这件事情上,贺湛不敢尝试,因为他的身后有晋王夫妇,万一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徐修能却没有这多顾虑,他之目的在于争取更多为太后分忧的机会,就算暴露,也不至于丢掉性命,但获得利益却是巨大的。
这日送走高孝,他便连连跌足——可惜又让晋王逃脱一劫!
当然,徐修能并不认为这是偶然,在他看来,一定是晋王妃早已买通任氏身边那名唤前溪的婢女,但太后并未动疑,他当然不可能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状告晋王夫妇,而且他现在越来越感觉到,韦太后已然力拙,比如竟然听信谢莹进言决意与突厥议和,这显然是误国之谬,终有一日会导致人心向背、千夫所指,这样看来,仿佛晋王系竟然大有胜算?!
这并不是徐修能喜闻乐见,但他这时进退两难无计可施。
议和,这是谬错,但要想促成根本不难,解决的无非蜀王党而已,贺湛可谓白拣一大功劳,但徐修能这时却偏偏不能插手。
因为他无法解释自己是从什么途径得到这条消息。
好在是他因为买通的人是高孝,而不是忠心耿耿的高玉祥,故而他要比贺湛知道得更多。
比如,太后想要议和的原因,除了财政、内斗这两大件以外,还有谢莹提出的“条件”——大周朝廷必须将损毁两国“邦交”的罪魁祸首怀恩王贺珝处死!
撇开君国社稷不谈,徐修能还真想为谢莹鼓掌,因为这个女人的确深谙太后的心思,太后根本不可能容忍曾经严重挑衅权威的怀恩王,突厥当然明白怀恩王从未危害过所谓“邦交”,议和单单提出此一条件,可谓投太后所好,太后会怎么以为呢?突厥真有诚意,谢莹何其机智。
可是徐修能清楚谢莹,突厥忽然提出让她陪嫁,她竟欣然应允,而且还能在同安及宫人被劫杀的惨祸中毫发无伤,若说谢莹与突厥人之间没有预先串通,徐修能死都不会相信,果然,谢莹一去突厥,立即得宠——求和密信为她所书,并能递来长安,已经足以说明阿史那奇桑对她颇为信重。
谢莹这时必然已是处处为阿史那奇桑考虑,又怎么会遥应太后意愿?
求和之后,必有阴谋!
徐修能甚至隐隐想到了那个阴谋的轮廓,他现在想,如果运作顺利,也许能将晋王系一网打尽,就算不能,亦可争取一条后路,他并不是完全没有见风使舵的可能!
——
怀恩王贺珝完全没有意识到阴谋的逼近,自投长安,被封王爵,他固然没有被太后软禁,却也知道身边遍布耳目,于是自我软禁起来,不出府邸一步,亦从不与人交往,身边原本几个心腹,也被他遣散,他知道自己大约只有死路一条,指不定哪天就会“暴病不治”,他也不愿再连累旁人。
反而韦太后迟迟没有动手,却教他疑惑起来,甚至不无天真的猜测,难道太后当真感念他主动投诚,又见他循规蹈矩毫无威胁,故而网开一面?
太后当然没有这么仁慈大度,之所以没有暗杀贺珝,是因安北一役尚未分出胜负,贺珝若死,旧部许会暴动,若单是这已被打散分编的十万士卒生乱,论来太后也并不多么忧虑,断定闹不出多大风波,奈何眼下天子名义上已经有了执政权,蜀王党上蹿下跳不安份,要是军中生乱,无疑是授予蜀王把柄,这大不利于太后的计划。
可谢莹那封“求和”书,无疑是递了把刀给太后,可以名正言顺砍下贺珝的人头。
贺珝对此一无所知,但即便知道,大约也不会再作挣扎,因为从自投罗网的那一天,他已经有了死亡的心理准备。
这时的他时常自斟自饮,遥望太原的方向,猜测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不知那位曾经替他檄讨韦太后的才子萧九郎,是否一切安好?
贺珝是当真欣赏萧渐入,数载相处,同生共死,两人俨然忘年知交,可是当日离别,他甚至不知曾经的小友是否悔愧失望。
也许当得知他罢止内乱,将矛头对准突厥蛮夷的时候,并不至于还在怨恨他吧。
贺珝甚至想起一手创建急公会的义父,那个对他寄望甚重的亲长,不知在天有灵,是否会赞成他的决意。
是自己亲手杀死了义兄,更不知义父是否会恨他忘恩负义。
可是若不如此,义父,我无颜面对那些因为救济天下的信念,跟随急公会的义士,更无颜面对衡州、岭南,那些追随急公会的百姓民众。
也许我早该以死谢罪,义父,我愧对于你,我应该当面跪求宽恕。
贺珝仰面,饮尽浊酒,这时,阴沉的天空开始小雪纷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