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不动声色地听着粟原健勇开出的一、二、三大条件。
“本国使臣源之长官,目前仍被贵国扣押牢狱,某以为,这严重损毁两国邦交,皇后殿下应当立即将源之长官释放,并友送源之长官随使团归国。”
“另,为示贵国违背邦交谊礼之愧,应给予我国赔偿,贡呈金银珍玩及铜铁矿产,对于两国商贸,亦应实行特例,免除我国商船征税,实行优先采买给足之惠。”
“再者,为向各国宣示贵我邦交,皇后殿下必须立即申斥新罗使臣,逐其归国。”
这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贺湛、陶葆仪等等官员,面上已现怒意,就连燕王秦明,也已经将眉锋蹙成冷厉之气,甚至包括了至今仍然站在冯继峥党营的某些朝臣,听闻东瀛使臣的这番厥词,都是怒火中烧——很明显,因为这回白江口战役,东瀛这个弹丸岛国已然鼓吻奋爪,认为他们的水军强大到足以称霸天下的地步,这哪里是维系邦交的态度?大周若答应了这三个条件,与向东瀛俯首称臣何异?
冯继峥却心平气和,垂着眼睑,打算洗耳恭听皇后如何讨价还价,在他看来,只要能够保留几分颜面,皇后应当会向东瀛示好,如果换作废太后,是会这么做的,柳皇后总不能比废太后还不如,为了所谓尊严,就敢再兴战事,而且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事。
然而却听一声冷笑。
“粟田正使似乎对本宫这场宴见,有所误解?”
冯继峥的脊梁一下子紧张得绷直,忍不住注视皇后。
脸面上确实是在冷笑着,而眼睛里深藏的锋芒,也一下子有若长剑出鞘,连冯继峥目睹,都觉几分心惊!
这样的皇后,甚至比那日知悉贺湛到大理寺“出首”,突然召开殿议时更加凶悍。
“本宫以为,尔国国君遣使来访,是因已经深知毁损邦交之罪,我国一贯礼遇邦交,亦深知和平为贵,并非没有肚量化除干戈,只要贵国示以挚诚,大无必要兵戎相见,没想到,竟让尔国解为懦弱,一再相欺。”
“皇后殿下!尔国扣我使臣,竟还血口相喷,反诋我国先犯过错,殿下自称大周乃礼仪之邦,那么敢问,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尔国却将我国使臣扣押死狱,这算什么礼仪?!”粟田健勇竟然拍案而起。
“尔国使臣粟田马养,先使细作散发疫毒,造成我国军民死伤,随后又再怂勇突厥屠杀我国国民,种种罪恶,大违使臣之礼。”出言反驳的是尹绅,这时当然不再惺忪睡眼,言辞十分犀利:“粟田马养罪当处死,且尔国国君亦当向我国认罪赔礼,否则,大周必以东瀛为敌!”
“皇后殿下难道已经执意与我国罢交!”粟田马养的神色十分难看:“某自入周境,听闻不少议论,都道韦太后竟被殿下废除尊位,尚且狐疑,以为大周从来以孝治国,堂堂礼仪之邦,怎会行为悖逆之事?!如今亲自领教殿下及其党臣之狂妄,方知传言果然不虚,若韦太后仍然执政,怎会如此蛮横浅薄。”
这下连陶葆仪都忍无可忍:“粟田主使不敬我国皇后,妄言我国国政,才是蛮横无礼!”
“诸位臣公,对于东瀛此等狂悖之徒,已无必要任何理论,本宫也已经明白了东瀛国君决意,既是如此,我国便宣告不再与东瀛协商,粟田马养等等罪徒,立即当众处斩,今后无论东瀛使团还是货商,一律不许登岸,否则,当作敌寇剿灭!”十一娘已经起身:“至于粟田主使一行,本宫限令五日之内立即离京,我许你们这回,毫发无损回国,这便是我大周,礼仪之邦,对尔国最后一次礼遇。”
说完扬长而去,就算听闻那青木字雅连声恳求“殿下留步”,也有若罔闻。
紧跟着召开的会议,冯继峥十分焦急:“殿下,恕臣直禀,殿下今日也太过急躁,而今这情形,怎能激怒东瀛使者,轻率宣战?”
陶葆仪怒道:“那么据冯侍郎看来,难道就该答应东瀛狂徒那多无理条件?这让我大周,声威何存?”
“如今当以兴盛治世为重,当以社稷民生为重……”
“兴盛治世,难道就要对弹丸小国退让臣服,社稷民生!”陶葆仪胸口急剧起伏:“若非那粟田马养煽动,阿史那奇桑或许不会放纵兵勇屠杀我国臣民,东瀛害我国民,我国不予重惩,反而还要赔偿退让,若放归粟田马养等人,如何向天下臣子交待,这才是不顾社稷民生!”
“可倘若再与东瀛交战……”
“不会交战。”十一娘这才打断争执:“冯侍郎难道没有觉察,东瀛使团内部存在分歧,青木副使显然并不赞同粟田主使之刚愎态度,粟田是权臣,青木却是宠臣,冯侍郎以为是权臣更能代表东瀛君主意志,还是宠臣更能代表?本宫敢断定,白江口之战,虽为东瀛告捷,但他们并无实力犯我大周,东瀛国君之意,也决非逼迫大周退让。”
冯继峥还想反驳,无奈的是,他竟发觉不少党从对于这件事务,竟然也保持缄默,显然更加赞同皇后的主张。
他也只能弊屈不语。
十一娘事后对王淮准、宇文盛以及薛谦等重臣言及看法:“对于冯继峥,圣上与我,起初并无彻底弃用之意,总是考虑,毕竟官场积弊,并非一日之寒,故而愿意给予机会改正,只如今看来,冯继峥的确并非社稷之臣。”
她也无意斩尽杀绝,但已经表明意念,冯继峥是不可能长久留任中枢了,他的仕途,已经算是到头。
私心可以有,但必须具备才干,而十一娘已经看清冯继峥无才无德,所以不容他继续尸位素餐。
王淮准等等,与皇后看法一致。
新的时代来临,必定革除旧的腐朽,政事堂以及三省要职,需要让真正的能臣担当,没有人质疑皇后冷落冯继峥,是出于权位之争,也没有人再质疑皇后意图弄权,打压异己。
而更让群臣心服口服的是,五日限期未到,粟田健勇已经服软,先是“称病”,将议商大权交给了副使青木字雅,而青木态度十分谦恭,一再表示,日本天皇确怀与大周修好的诚意,希望能够继续维持邦交,而关于粟田马养等人的“自作主张”种种罪行,天皇也愿意正式致歉赔罪,并答应大周开出补偿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