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北城的冬季严寒无比，春却来的极迟，城外雪花飞舞，分外妖娆。

温在炭炉中的酒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听的惹人泛睡，炉中的熊熊烈火，终于让这间屋子有了些暖意。

济北城内的街头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清，相反挤满了人，多是出门观雪，或者是买卖年货者。

寒冬未过，春节便至，同样的节日让齐桃戈曾一度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不一样的世界，氛围却大相径庭，整个济北城都响起了预庆的爆竹之声，各家门前也早早的换了门神，贴好提前准备好的对联。

济北府上这些琐碎的事都有家丁安排，布置的格外喜庆，也准备好了各种珍馐美馔，玉食美酒。

年夜饭在主殿设宴，除了吕文浩也被邀其列外，再无外人，但饭桌上依旧欢声笑语，虽然所谈也大多是齐灏在自述从军时的陈年往事，说的很平淡，却又将记忆拉扯的很远。

吕文浩本不问人间俗事，可对齐灏也有了一丝真挚的敬意，便举杯相迎。

膳后，依素素给每人分发了一些赏钱，这是府上每年的惯例，这些济北王府的下属，多是些无家可归的人孤苦寡人。

次日，依素素在阿秀的陪同下陪着去城隍庙里祈了福，然后去了城南的一家胭脂店，买了最出名陈记胭脂。

说起来陈阿秀是依素素从路边捡回来的，陈阿秀初入王府的时候，齐桃戈都还未出生，这些年阿秀虽然名义是是个丫鬟，但依素素却待她如同亲生女儿一般。

陈阿秀长大后虽然没有了往日的拘谨，骨子里却对老爷和夫人更加尊敬，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唯有心知。

故此这些年陈阿秀在照顾齐桃戈上更加上心，她知道世子的爱好，便特意给他得院子里搬来了一张崭新的竹椅，然后每次离开还不忘沏上一杯碧螺春，清幽芳香，沁人心扉。

齐桃戈并不喜欢热闹，也可能是习惯了冷清，听着爆竹声不断，所思甚远，躺在竹椅上，道法在心中运行，滋养着身躯的每一寸血脉。

这是吕文浩所传的修道心法，虽然对于齐桃戈来说很是陌生，可作为一位顶尖的杀手，理解这心法要诀可谓是轻而易举。

齐桃戈曾在藏书阁看到过相似的心法要诀，可相比起来要差了很多，有这修道心法想辅，再配上自己杀人技，他自信自己将是最可怕的杀手。

所以当数日后，吕文浩再见齐桃戈时，瞪大了双眼，神情恍惚难以置信，嘴上还喃喃道“妖孽啊”。

道法分四层，形意道神，吕文浩修道百年来，从未听闻有人道法自通，紧紧数日就养气成丹，晋入形境，形境虽是最低的境界，却是所有修道者最为重视，就如同房屋之基，打好了基础才能循序渐进，但凡进入形境，也意味着修炼者真正的登堂入室。

齐桃戈资质奇佳，对于修行中所不懂的，吕文浩也只需稍加指点，齐桃戈便会恍然大悟，更会触类旁通，在修行之路上越走越远。

于是之后的日子变的更加平淡且枯燥，齐桃戈躺在竹椅上闭目修行，修行结束后便会在院子里舞剑，招式平淡无奇，只不过是一刺一收一转一扬，却自带剑意，引落一地花絮。

剑起惊鸿，剑收无声，吕文浩看着这个弟子一步步成长，有欣慰、有羡慕、也有骄傲。

两人有着共同的乐趣，时常对饮成酌，时常坐而论道。

这种日子一晃就是五年之久，吕文浩在这世俗的生活中显得苍老了些，尽管如此，那双眼睛依旧明亮，特别是看着齐桃戈也已然是一方小小少年的时候。

齐桃戈看着新一年的桃花盛开，于是折了一支，闭眼放在鼻尖轻嗅，一股清香入肺，最后摘下一朵花瓣，撒在了空中，逍遥且快意。

他心中有梦，也有他的山海，因为这一世，他不用在躲在黑暗一角，可以站在光明处，可以有爱，这也是这个世界给他最大的馈赠。

于是少年想要远游，去这个世界看一看。

他觉得时间到了，与吕文浩说出心中想法后，后者也欣然答应，毕竟正真的修道始于脚下，也旨在脚下。

吕文浩一直在等齐桃戈长大，对于修道者而言，十几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所以当齐桃戈说要远游时，正中吕文浩心中下怀。

谁知齐桃戈不仅在齐灏哪里吃了瘪，还挨了依素素一顿臭骂，最后只得让吕文浩去和齐灏谈，好在吕文浩不愧为桃山掌门，不知如何说服了二人。只是齐桃戈并不知道，吕文浩以桃山之名保证，不让齐桃戈受一丝危险，并言明利害，细说了很久，齐灏这才允诺下来。

于是某一日，两马轻装出济北，归宿是天涯。

齐桃戈戴着斗笠，遮住了斗笠下的容颜，也遮住了他的嘴角，想来此行，应该会很有意思吧。

夕阳将两道身影拉的极长，齐桃戈举手摆了摆，并未回头，他知道齐灏与依素素在清幽峰目送，两道身影最后最后迎着夕阳，消失在了济北的古道上。

两人的离去就像一滴水滴落在汪洋，惊不起丝毫涟漪，无人所知。

花正当春，人亦年少，快马疾行，春风拂面，少年意气风发。

两人顺着驿道而行，一路坦途，最后在一处马市变卖了马匹，转绕山路而行，消失在于大山之中，一路隐匿跟随在二人身后的济北将士望着茫茫大山，一脸愁苦，不知如何回府交代。

大山之内，云深不知处。

“臭小子，修道并不是一挥而就的事情，它包含了一个人有过多少路，读过多少书，历经过多少风雨险阻。”

“我知道，不然齐屠夫也不会让我跟你出来行走江湖。”

吕文浩欣赏的点了点头，说道：“江湖可比不得济北府上的锦衣玉食，接下来的路并不好走。”

齐桃戈卸下斗笠，露出了那张精致的面颊，嘴角翘起，如春风和睦。

“但有一壶酒，聊以慰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