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作者:李想无忧      更新:2020-05-01 05:31      字数:4877

金鸡湖畔姚菊忧心调琴

碧妆亭里木子怀情来会

四月的姑苏早已万物复苏花繁景盛,金鸡湖畔那些湿润之处更是碧妆翠影春意盎然,即便是晚上,湖心的小岛上阵阵馥郁芬芳沁人心脾的鲜花和嫩草香味随着暖暖的微风袭向湖边,直让湖边的人们如痴如醉流连忘返。

白衣门总舵。

姚菊一身白色轻衫端坐在湖边小亭子中间的琴台前,心不在焉地弹着一首新谱的曲子。

一个侍女在旁边挑着灯笼早已哈欠连连昏昏欲睡。

姚菊一支曲儿弹了一半发现侍女已是困顿不堪,就摆摆手说:“小玉,夜深了,你困了你先去睡吧,你把灯笼挂在灯架上,让我一个人在这静静待一会儿。”

小玉晃了晃脑袋提了提神小声答道:“门主,没事,我还能支撑一会儿,你弹你的,我给你照着灯笼,再说,往日这个时辰我也还不睡呢。”

姚菊皱了皱眉头道:“我看你都已困得七分睡意只剩三分醒了还说没事,夜已深了,你赶紧回去睡吧,明天早点起来练剑。”

小玉伸出左手捂住嘴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后缓缓地道:“也不知道这两天怎么回事,子时未完,三更未至这么一段时间里,总会困得昏昏欲睡,而三更一到,人便来了精神,想睡都睡不着了。”

姚菊笑了笑道:“春暖花开,人便思睡,今年天暖的比前几年晚了一些,四月春困也是正常,再说你这个小年纪,总是有睡不够的觉,我这里不需要你打灯了,你赶紧去睡吧。”

小玉还想坚持不走,正想找个借口说服姚菊让她再多留一会儿。

姚菊见她不情愿去休息,便变了口气严肃地道:“去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小玉见她变了脸色,不敢再坚持,于是小心地把灯笼挂在亭子廊边专门挂灯笼的钩子上,回头看了看,由于灯笼离琴台过远,灯光暗得连琴弦都看不清楚,于是又小心地说:“门主,把灯笼挂这么远,灯光太暗,你已无法弹琴,还是我留下来给你把灯挑近一点吧。”说着伸手就去够刚刚挂上钩子里去的灯笼。

姚菊摇摇头道:“不用了,我也弹累了,想静静待会儿,你回去吧。”

小玉觉得无望留下,只好回身把琴台旁的桌子上那壶菊花茶倒了一杯递给姚菊。

姚菊接过茶轻轻呡了一口,看小玉似乎不舍地站在一边不说话也不走,于是又温和地说:“去吧,去睡吧,不要跟着我熬夜了。”

小玉见姚菊态度变温和了,也不急着走,可她还是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才小心地对姚菊说:“门主最近几天气色不大好,看起来似是心神不宁,可是因为湖北分舵的事烦忧,睡不好吃不好的缘故?”

姚菊叹了口气,沮丧地说道:“是啊,连你也看出来了,看来我的状态确实差多了。”

小玉微笑着说:“其实也不全是从气色上看出来的,门主凤颜玉肌,气色稍微有变别人看不出,我虽伺候门主几年,也只能看出微微变化而已,只不过今晚门主弹琴心不在焉,琴音躁而不稳,我虽不懂音律,却也能听出一些端倪来。”

姚菊苦笑了一声,一口喝完杯中的菊花茶道:“湖北分舵最近确实让人揪心啊,一个陈筱箐稳不住局面就算了,姐姐赶去增援也没赶上,足足损失了几百号姐妹,整个湖北分舵就算是毁了。”

说完姚菊放下了茶杯。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都怪我,当时姐姐要骑马从陆路赶去增援,我偏偏让她从水路走,走水路让她行程晚了几天,才把她耽搁了害她没救到死去的姐妹们……”

小玉给姚菊的茶杯重新倒满茶水喃喃道:“这也不能全怪门主您,只能怪丧星门太过心狠手辣,而姐妹们又都命薄……”

说到这里,小玉看到姚菊已在不觉间流下两行泪水而且一脸痛苦的表情,于是她顿了顿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姚菊抽噎着对她摆摆手道:“小玉,你去睡吧,好好休息,明早早点起来练剑,早点把剑法练好了,就可以早点替死去的姐妹们报仇。”

小玉不再说话,她提起茶壶晃了晃,水还只倒了一点点,不需要再加,于是跟姚菊道了安,起身出了亭子,再穿过长长的走廊,消失在暗夜里。

见小玉走远,姚菊突然冷笑了一声对着亭子顶厉声喝道:“这位梁上君子,下来吧,再躲着休怪我心狠手辣!”

果然,一阵衣服破空声响后一个中等身材着黑色棉布劲装、脚踩一双怪异绣纹皮靴、稍比常人黑一些四方脸的矫健男子从亭檐飘身而下潇洒地落到姚菊跟前。

“小菊子,七年了,你的性格脾气一点都还没变,样子却越来越像你姐姐了!”来人嘻嘻笑着一脸慈爱地看着姚菊并走近了一步说道。

姚菊楞了片刻,似是不敢相信一样看着来人,脸色瞬间从愕然变成惊喜,然后突然雀跃而起朝来人奔了过去,摆出一副想要让他一把抱住自己的姿势,跑近时突然觉得自己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如今再让他像当年一样抱着自己转圈圈已有些不妥,于是她急忙换了姿势,伸手把对方双手紧紧握住,瞪大惊喜的双眼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又看,终于激动地喊了出来:“木子哥哥,你真的是我的木子哥哥!你终于来找我了,木子哥哥!”

木子微笑着挣脱她的双手却接着张开双臂一把把似乎还有一丝不知所措的姚菊搂紧怀里,疼惜地摸摸她乌黑的秀发柔声说:“小菊子,我们不应该生分。”

姚菊开心地放下了一切心理包袱,整个人紧紧躲进木子哥哥宽大的怀里愉悦地附和道:“对,木子哥哥说的对,我们之间不生分。”

良久,木子放开了姚菊。

于是姚菊开心地拉着木子在她的琴台前坐下,早有白衣门巡夜的弟子听到姚菊喝问来人是谁的时候,就跑去通知了左右二使,左右二使不知来人是敌是友,生怕姚菊碰上劲敌,一接到通报就急急忙忙带人赶了过来,却刚好看见姚菊和故人相拥的场面,不好上前相见,就停在亭外静观其变,此时便无声地退到两丈开外灯笼光亮照不到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姚菊和来人,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一向沉稳的姚菊竟然也会在来人前温顺的像个孩子,喜的是最近心事重重的姚菊一直一声不响一言不语,如今突然开心成这样,二使心头的石头落地,见姚菊遇到故人如此开心,也跟着喜不自禁了。

姚菊已发现二使及随行门人候在亭外,突然觉得羞涩,忙看着二使的位置道:“各位姐姐回去休息吧,我遇上了年幼结识的哥哥,此时我无比开心也无比安全!”

二使中的申瑞瑞遥声答道:“门主,属下等知道了,不知门主可需要酒菜宴请故人?”

姚菊才发觉自己竟高兴得连招待也忘记了。于是又急忙问道:“木子哥哥,你吃过晚饭了没?要不要吃些酒菜?”

木子笑了笑道:“跟小菊子在一起,有茶就行,再说我也是酒足饭饱才来的,你就不用麻烦了。”

姚菊知道她的木子哥哥直率,于是就对二使道:“两位姐姐带着姐妹们回去睡吧,我跟哥哥多年不见有太多话要说。”

二使只好答应了,又问了需不需要准备客房,来人也拒绝了,于是二使带着一同赶过来的门人姐妹们离开了亭子周围。临睡前,申瑞瑞再三叮嘱值夜班头,一定要多多巡查,注意总舵的安危,值夜的班头领命而去不在话下。

这边姚菊依然兴奋得像个过年穿了新衣服的穷孩子,对着木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问这问那无休无止,平日里的端庄娴淑被她丢得不剩一丝一毫。

姚菊和木子二人正说得欢愉,却听更声三响,不觉已是夜半。木子起身告辞,姚菊再三挽留不住,临走前因见姚菊依依不舍,木子爱怜地看着姚菊柔声道:“哥哥要在姑苏住上很久,久到有可能是一两年,他日有空一定会再来看小菊子的,到时候你别厌烦哥哥就好了。”

姚菊听了,一脸喜悦眼里却噙着泪花喃喃道:“小菊子怎么会厌烦我的木子哥哥,木子哥哥适才说的我们之间不应该生分,你却不愿意住在小菊子这里,不住在这里也罢,好歹你留个落脚处,等我有空了好去找你。”

木子朗声笑道:“我也想天天跟小菊子一起玩耍一起说笑,可是小菊子身份已今非昔比,如今小菊子身上负着重担,不能再像当年一样,整日整月的玩乐了。而我,依然无拘无束一人一身四方飘零无所顾忌。再说,你门中多为女子,我若留在你这里,只会给你带来更多麻烦和非议。”

姚菊咬了咬唇悠悠地道:“是啊,当年跟木子哥哥一样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小菊子再也回不来了,如今她积家仇国恨于一身,又肩负门下几千号姐妹的众望和安危之责,再也难得清闲。”叹了口气她又道:“可木子哥哥始终与众不同,你曾教我防身武艺,救我于大难之间,我再忙,这些情义也不能放下,所以,你告诉我你在何处安身,我好挤时间替你接风洗尘。”

木子轻声一笑道:“是啦是啦,你可知姑苏城内有一处鹤舞桥?”

“我在姑苏城里住了四年,咋能不知鹤舞桥。”

“鹤舞桥旁郑虎臣家。”

姚菊吃了一惊不解地问道:“木子哥哥再怎么神通广大,可竟然能住进姑苏首富郑虎臣家到让我想不通了。”

木子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当年郑家被贾相爷迫害,我刚好对被流放在外落魄的郑虎臣施过援手,后来得知他遇赦,袭了上一辈的官儿,又在姑苏从商立业,于是就来姑苏投靠他来了。”

姚菊似恍然大悟一般道:“原来是这样啊,木子哥哥乐善好施侠肝义胆,当初帮郑虎臣时却怎知他如今会成为江南巨富,现今哥哥投到他家,也算善报吧,这郑虎臣郑大爷家财万贯,富得连我都望而生畏,哥哥在姑苏能得他庇护,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木子道:“难道小菊子身为姑苏第一大派掌门,和姑苏首富郑虎臣竟不曾有往来?”

姚菊道:“郑虎臣虽因其父得罪奸相贾似道而获罪,父亲遇害不久逢机遇赦后依然和官家有所来往,我们白衣门却可以算与当世官家势同水火,目前虽无明显对立,但官家如不是疲于应付蒙古南侵,只怕早已容不得我白衣门在姑苏一派独大了。所以,虽也偶尔能与郑虎臣在姑苏一些大场合中遇到,但都只是彼此认识并无相交,我与他可算是姑苏城里两大井水不犯河水的角色吧。”

木子道:“其实是小菊子想多了,那郑虎臣虽武功平平又多识官家人,可他却扎扎实实有一颗侠义之心,他似是曾想结交你们白衣门,可你们白衣门中不屑于与他有着父荫官位身份的一方豪富结交,他也怕碰灰,不敢与你们结交而已。”

姚菊喜道:“倒是我们姐妹都看走眼了,我们只知如今世道,凡侠义之人已不可能拥有富甲一方的财产,而能富甲一方者必定利欲熏心,与我们必定不是同道中人,所以虽同为姑苏牛耳,却不曾与其相熟。既然郑大爷是个侠义之人,又收留木子哥哥在他庄里,小菊子必赶紧选个日子先去拜会拜会!”

此时,木子见不觉间又和姚菊扯了这么多话,于是又再次向姚菊告辞,姚菊见他执意要走,便要送他出去。木子却摆摆手拒绝了,姚菊于是幽怨地道:“既然木子哥哥答应我还能再相聚,小菊子可不准你再像七年前一样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让我一年又一年在江湖里找得你好苦。”说着,竟像快哭出来了一样,双眼水汪汪地盯着木子眨也不眨一下地看着,似乎如果他不答应,就要嚎嚎大哭一场一样。

木子伸手在姚菊头上摸了摸,道:“这回哥哥答应你,哪都不去,就在这姑苏城内鹤舞桥旁郑虎臣家等着你。”

说完怕姚菊还是要哭,怕她不依自己,不让自己走得安心,于是笑道:“哥哥难得有机会试试自己的轻功,也帮你检验一下你们白衣门总舵的夜间防卫,这就去也……”

说完,也不等姚菊应声,只轻轻一点脚尖,人便朝着亭外白衣门众房舍之上飘去,姚菊见留不住他,苦笑一声抹了一把泪,喃喃自语道:“木子哥哥倒是依然我行我素一点都没变。”此时,只见木子几个起落远远地闪了几闪越过几个屋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更远的暗夜里。

白衣门埋伏在屋顶各处的哨卫没有发出一点声息,竟似没有发现木子飘过瓦面的踪迹。

姚菊更是苦笑不已,又觉喜忧参半。忧的是,去者如非友人,后果难料,木子哥哥能在白衣门重重岗哨中来去自如,而不被发现,足见雄霸姑苏的白衣门其实竟是破绽连连说徒有虚名也不为过,心下思索着原本以为固若金汤的白衣门总舵的防卫竟是迫切需要加强整顿。再从今晚木子一来一去联想到:如不是江湖黑道忌怕李雨情和自己的威名不敢造次,白衣门早在不知不觉中就败于夜间来袭的强敌之手。

喜的是,她的木子哥哥七年不见,虽看着比以前成熟老练,但样子却英气依然,潇洒不减少年时,最重要的是他的武功已不知高出当年多少,也不知超过自己多少?如此高手出现在姑苏是友非敌,也实在值得庆幸。

木子去了不久,姚菊灭了灯笼收了琴回到闺房后竟一夜思绪如泉涌,想起七年前的一些往事,直至天亮都再没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