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黄昏,此刻上清观正殿前的广场上,尽是自信与欢笑的少年。
檀宇清三人惦记着此刻尚在浮云客栈中等待的渔道人与秦师姐,于是便告别墨家的师长们,沿着来时所走的盘山路,一路说笑着下山去。
夏日炎热的山城,此刻却难得地吹来一阵清风,更让人心旷神怡。此时夕阳已渐渐西沉,只剩半个夕阳仍然挂在长江上游的江面,和江上的倒影连成一片,发出闪亮的光芒;火烧云从西边的天空中延绵而来,像一条火红的丝带。不时有船只从长江上游的转角处转入视线之中,就如同是从夕阳中突然走出一般。夕阳、长江、青山、蓝天、赤云、小船,此刻展开了一幅绝美的山水画卷。
三名少年正一路前行,不一会儿一阵清脆的铃声从后方传了过来。檀宇清像是知道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头,果然紧接着后方又传来一名少女的大喊声:“师兄,别急着走,等等我。”
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眼见着甘若怡从山上雀跃着奔来下来,当走到他们身前,也不待檀宇清出口相询,上前抓住檀宇清的双手,接着说:“师兄,霍师傅让我与你们先一道先返回浮云客栈,她自己待会儿也会去那里。”
关月霖仔细打量着檀宇清这唯一的师妹,虽然看不出是她有着怎样的特殊本领能够通过朱雀堂的试炼,但见这女孩天真率性,虽不及王昱馨那般清秀,却让人更觉亲密。她于是便伸手去拉住甘若怡的手,笑着说:“宇清,这就是朱雀堂的甘师妹吧?走,我们一起回去。”
关月霖的亲近让甘若怡很是开心,她于是拉着关月霖的手走在前面,一路说说笑笑,把自己的师兄也抛在了身后。两个女孩一下子就变得亲密无间起来,让檀宇清与祖冲之两人一时间也插不上话,只得相视无奈地笑了笑,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后面。
当沿路的吊脚楼逐渐亮起了灯火,四名少年在山路上又转过了几个弯,终于看到了浮云客栈的旌旗,想到渔道人与秦师姐此刻或许正焦急地等待着,他们不由得更加快了脚步。虽然只在这里待了一晚,少年们心中已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
几人还未进门,渔道人和秦云卉便出门迎了上来。虽然他俩应当早已知道了结果,但当亲见到少年们轻松愉快的表情,他们悬着的心终于完全放了下来。一番寒暄以后,当听说朱雀堂霍雨霏晚上会过来此间,秦云卉便把几名少年带上了阁楼休息,自己和渔道人一起去张罗晚餐了。
经过一天的试炼,四名少年多少还是有些疲惫,可一旦谈起了白天的选拔,便立即精神了起来。祖冲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甘若怡也不遑多让,在聊天一途,两人真算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让檀宇清和关月霖根本插不上嘴。当听完甘若怡说完自己朱雀堂试炼的的情形,关月霖突然问道:“宇清,在试炼的时候,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这问题让檀宇清心情一下变得沉重起来,他心中着实有太多的疑问,而他在朱雀幻境中所见也着实在他心中留下深深的伤痕。檀宇清原本不想在此时提及此事,当看见伙伴们期待的眼神,他叹了口气,用略带悲伤的口吻缓缓说道:“我所见与甘师妹不一样。我见到了冉天王,那是他与慕容鲜卑家的最后一战。”
这意外的答案让原本欢快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时光转回到百年前,冉天王的陨落,熄灭了乱世中北方汉人心中最后的希望之火,河北再次沦为人间地狱。几人于是相顾无言,直到朱雀堂霍雨霏的到来。
霍雨霏还是身着试炼时那身红色长裙,此时已摘掉了面纱,更衬托得肌肤洁白胜雪,娴静而清秀;陪同她上楼的秦云卉却是身着一身淡青色长裙,更多了一番英姿勃勃。两人似一对玉人般珠联璧合,却一刚一柔,各有着不一般的风采。
渔道人紧跟着走上阁楼,此时人已到齐,大家于是围着方桌坐定下来。渔道人韦恪坐在了朝南的座位上,秦云卉与关月霖坐在韦恪右侧,霍雨霏与甘若怡居左,而檀宇清和祖冲之则坐在了渔道人的对面。
店里的伙计很快把晚餐端了上来。一座精致的铜质小炉被放在了桌子中央,炉内正燃烧着木炭。紧接着一只铜锅被架在了火上,锅内红汤翻滚,火红的辣椒与香油混合着热气扑面而来。铜锅四周的桌面上摆放着小碟,盛放着莲藕、豆腐与猪肉等菜品,还有一些据说是猪与牛内脏的菜品,檀宇清一个也认不出来;每人面前还有一盘小小的油碟,里面盛放着香油。
见着几名少年面面相觑的样子,渔道人于是笑着说:“宇清,你们几人初来蜀地,当然得品尝一下咱们巴郡特有的‘火锅’美食。放心,不会很辣,你们会喜欢的。”
说完,渔道人便教檀宇清等人涮起火锅来,这似乎算是檀宇清入门以来渔道人教授的第一课。有的食材煮的时间长一点,需要倒进火锅中先煮熟一阵;还有一些食材如牛肚,却只需要在火锅中涮几下便好。把涮好的食材需要先放进油碟内,沾上佐料再入口。虽说辛辣,但却味道香浓,让人欲罢不能。
起初少年们还有点顾忌,吃上了几口便一发不可收拾,而关月霖和甘若怡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几人如秋风扫落叶般,很快就把桌上菜品席卷一空,虽已辣出了一身大汗,却大呼过瘾,仍有意犹未尽之感。而此时的秦云卉和霍雨霏也同这些少年们一般,脸色红润、香汗淋漓。
旧碟撤下又换上新菜,一直吃完三轮,众人总算吃了个七八分饱。秦云卉于是令人撤去了火锅,重新又上了一壶凉茶。
关于未来,少年们心中还是颇有忐忑。
这次是霍雨霏先开口:“韦师兄、秦师姐,试炼的结果你们也都清楚。这次宇清和若怡能够通过我们朱雀堂的试炼,对我们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
渔道人向霍雨霏拱拱拳,说道:“多谢霍师妹对宇清的关照。”
霍雨霏赶紧回礼,接着说:“韦师兄,您过谦了。其实宇清能够通过这次选拔,全凭借他自己,我可是一点也没有坏了朱雀堂的规矩。”
霍雨霏喝了一口凉茶,又接着说道:“其实大家也了解,我们朱雀门修炼心法比较特别,尤其是道法并不适合普通人修炼,且出类拔萃者多为女子。而我们现任黎巨子喜欢清静,所以并没有特别指望能够从试炼中招收到新的弟子。”
说完她拿出了檀宇清等人试炼时的用到那半枚朱雀玉佩,眉宇神情间更显郑重。她严肃地说道:“宇清,你既然得到了‘他’的认可,那么便是我们朱雀堂的兄弟了。仓促间我也没有准备什么,我就把这半枚玉佩作为墨家朱雀堂的信物赐给你。”
檀宇清深知这枚玉佩非同小可,连忙起身,庄重地从霍雨霏手中接过了玉佩。玉佩在他掌心温和地反射着红光,让他内心再度澎湃起来。他很好奇这枚玉佩与幻境中所见冉天王之间的联系,他甚至想再一次进入到幻境中一探究竟。
见到檀宇清激动的神情,霍雨霏接着说:“宇清,这半枚玉佩你可一定要收好,如果能找到另一半,或许便能解开你心中的谜团。其实关于它的来历我也不十分清楚,我只知道当年冉天王驱逐羯贼,号召天下汉人共同守御北方家园;我们朱雀堂时任巨子也响应号召,带领一众弟子前往邺城支援。但最终的结果如你所见,冉天王所率部队遇到了慕容家精锐骑兵的伏击;冉天王其实已冲出了包围,但为了解救仍被围困的部队,他还是折返回来。当时,我们朱雀堂也派出大量精锐与冉天王一起出征,但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已战死沙场。”
霍雨霏触景生情,此时不禁哽咽起来,而在座众人皆黯然神伤。冉天王最终在北方失败身死,这是所有汉人所不愿提及的悲痛往事。
这时是众人中年纪最小的祖冲之打破了沉默,他义愤地说:“我就觉得慕容祁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人,可这次为什么白虎堂会让他也通过试炼?最可气的是,琅琊王家居然和他们走到了一起。”
悲伤沉默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秦云卉于是接过了话题说道:“冲之提到的我也和师兄商量过,我们目前暂时也没有什么头绪。那年先主刘裕率北府兵子弟攻破南燕,也算是为冉天王报了一箭之仇。先主把慕容家的平民和少部分贵族全部迁到了南方,并以之为基础建立了骑兵军团;先主回师消灭卢遁,北伐中原收复关中和河南,他们也算立下了赫赫战功。”
渔道人补充说:“秦师妹说得对,鲜卑慕容和北方现在的统治者拓跋鲜卑其实仇恨更深。你们也都知道,拓跋鲜卑也算是慕容垂一手扶持起来的。哪知道慕容宝太不中用,在参合陂一战中大败;五万投降的慕容骑兵被拓跋珪屠戮殆尽,慕容家从此中落,从此与拓跋鲜卑再也水火难容了。慕容祁父亲北伐有功,被先祖封在了吴郡。他们在太湖中建了一座‘燕子坞’,在江南武林和士族间活动积极,我想他们的出身应当不仅仅是鲜卑平民那么简单。”
听渔道人说罢,在场诸人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霍雨霏回道:“也只能按韦师兄所言,静观其变吧。”
对于韦恪、秦云卉与霍雨霏三人,这次也是相聚难得,他们也不避讳檀宇清等几位少年在座,于是便海阔天空地闲谈起来;除了南北江湖中事,也互相交流了修行心得。檀宇清等人虽插不上话,倒也听得津津有味。直到亥时将过,霍雨霏便起身告辞,临走之时,她把甘若怡也托付给渔道人,请他传授基础道法。送走霍雨霏后,渔道人和秦云卉也各自回房练气修行。
尽管已到深夜,辛苦了一整天的少年们此时却完全没有了睡意,他们一起爬上了浮云客栈的屋顶:柔和的月光洒了下来,不时有凉爽的江风拂过,天空没有一片云彩,繁星闪耀了一片。
少年们并排躺在屋顶,望着满天星斗,任凭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直到朝阳从东方的群山中渐渐探出了头。终于,分离的时候终究还是快到了。祖冲之先开口问道:“关姐姐、檀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又在一起?”
“放心,只要我们好好修炼,就一定能再见的。”
虽是不舍,但终究要走上自己的路,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但若是志同道合,哪怕前路再辛劳,也总会有重逢的一天。
临走之时,关月霖送给檀宇清一只小木匣,里面是一张手帕,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里面还有那枚“赤鱬”的淡黄色内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