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表姐段曦一侧的危局,檀宇清心中焦虑万分。前一刻尚能勉力与剑奴僵持,但气由心驭,此时招式却散乱下来。
面对剑奴与戟奴这般强劲的对手,丝毫的破绽便很可能致人于死命。
戟奴长戟在半空中斜挥出一个巨大的弧线,少年侧身躲避,戟尖横钩嵌入地面的砂石之中;檀宇清于是跃上戟背,借力腾空而起,手持寒铁短枪向着对手的面门刺去。
檀宇清此刻当然察觉不到对手狰狞面孔中的冷笑。尸魔并不是人,但是它们的战斗技巧却丝毫不逊色于“生前”。
戟奴并不躲闪,手中长戟突然反向弹回。檀宇清只得拼命猛吸一口气,半空中再跃起三尺高,转身持枪对手兵刃撞在了一起。
忽地一股巨大的吸力让檀宇清手中短枪几乎脱手。然而对手招式尚未结束,长戟回拉,横勾稳稳勾住了檀宇清的兵刃。
与此同时,剑奴双手握住剑柄,长剑划出两道剑气,剑锋震退近身缠斗的姚洛雨便即刻转身,持剑向着此刻无法动弹檀宇清劈了过去。
寒冰箭矢从姚洛雪手中接连射出,精准地射中了剑奴的双肩与手腕;破魔咒从树丛中再度响起,虽然盾奴已近在咫尺,段曦依旧小心观察着檀宇清这边的局势,危机中依旧送出了支援。
剑奴长剑的攻势略微迟缓了一些,但少年依旧不肯松开手中的短枪。眼见着剑奴手中长剑的锋芒便要劈中檀宇清,姚洛雨突然跃过剑奴头顶,在半空中紧抱住檀宇清,向后方扑倒。
剑锋扫过,檀宇清躲过这一劫,只是救人的姚洛雨后背被尸魔长剑扫中。
一声痛苦的惨呼,这一剑虽然只是划破后背皮肤;但这长剑伴随尸魔日久,剑身早已沾染了尸毒。尸毒即刻发作,姚洛雨嘴角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支撑不住,跌倒之时又压倒了身下的檀宇清。
见到姚洛雨受伤,原本六神无主的檀宇清立刻清醒过来。他赶紧起身背起姚洛雨,在姚洛雪冰箭的掩护下,大步往段曦所在的树丛逃去。
走为上,这也是此刻檀宇清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盾奴闯入了段曦所在的树丛之中,一下子不见了踪影。檀宇清听见剑奴与戟奴的脚步声,它们在身后穷追不舍,此刻能感觉到带着体温的鲜血从姚洛雨后背的伤口不停涌出,而身背上的他更是越发沉重。
少年仿佛又陷入天昏地暗的境地中,此时光景如同回到了在幻境中见到的邺城。四周突地安静下来,只有喊杀声钻进他的耳朵,在脑海中不停回响。
他的步履开始变得沉重,但他依旧用力地往前奔去。只是这看似近在咫尺的距离,却那样遥远。即使能够到达,又真的有用吗?
树丛中突然发出一阵兵刃碰撞的乱响,似是盾奴突然遇到了强劲的对手,爆发了一场混战。
盾奴很快从树丛中踉踉跄跄地退了出来。一名“武士”从树丛中一跃而出,全身金属铠甲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仿佛顷刻间驱散了四周的阴霾。“武士”手持一把长剑,向着盾奴的面门劈去。
盾奴手中大盾举起,挡住这千钧一击,盾面火花四溅。另一名全副铠甲的“武士”手持长戟从树丛中斜刺里突击而出;盾奴只有挥起战锤,向着迎面而来的长戟砸去。
此刻盾奴门户大开,又一名“武士”从树丛中冲了出来。这“武士”同样手持方型大盾与短锤,身形与盾奴也几乎一致,只是全身裹覆着层层的金属铠甲,右手握住大盾迎着盾奴的前胸猛撞而去。
门户大开的盾奴一下子被撞出一丈远,狼狈地跌落于地。若是普通的血肉之躯,这一击恐怕早已让它筋骨碎裂了。
三名“武士”不再动手,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看着跌倒的盾奴从地上爬起,又一脸疑惑地望着这些似曾相识的对手。
又一名武者从树丛中走出,檀宇清认得他身的是跟随茅亨前来此地,原北府军飞虎营制式铠甲。他在那三名“武士”身后站定,缓缓取下头盔用右手抱在胸前。
众人看得真切,不禁欣喜万分。这是一名英武的老者,正是众人一直努力找寻的祖冲之师傅――玄武堂杨湛长老。
祖冲之激动地大喊一声:“师傅!”,即刻从树丛中奔跑而出,站在自己老师身后,三名少女也接连鱼贯而出。
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赫连磐眉头一皱,原本以为可以轻松解决姚氏姐弟以及前来应援的少年,哪知杨湛突然出现,见到他指挥的机关武士,只怕是来者不善。这魔头赶紧指挥剑奴与戟奴放弃了对檀宇清的追击,退后几步与盾奴并肩站在一起,与众人相对峙。檀宇清与姚氏姐弟则趁机退到了杨长老身后。
杨长老轻轻拍了拍祖冲之的肩膀,面含慈祥地说道:“我杨湛果然没有看走眼。冲之,有你这样的徒弟,师门也算后继有人了。”
檀宇清抬头望着这位身材高大的老人,两日不见,鬓角也多了许多白发。他的额头皱纹更深,眼中布满了血丝。当他又把视线转向前方并肩而立的尸魔,眼神却是真情流露。只听他口中喃喃念到:“兄弟们,终于见到你们了。今天四弟我一定要为几位兄长报仇,给兄长们一个解脱。”
杨湛紧握着双拳,掌中骨节捏的劈啪作响。他缓缓地转过头去,忿恨地盯着不远处的赫连磐,双眼中几乎喷出火焰来。
赫连磐小心翼翼的戒备着,他先是尝试起运气调息,却自觉有些虚浮,恐怖是连日来的几番恶斗,让自己身体疲惫所致。当此刻看清楚前方与自己所控三只尸奴几乎一模一样的机关武士,心中顿时明白,今天对手必然是抱定必死的决心,不死不休了。
此时不远处的半山中火柱冲天而起,密林中阵阵妖兽呼啸声传来,或许天魔教石冕与朱雀神兽的守护者已经厮杀起来。他又想到乌兰豹死时石冕的那冷峻眼神,心中直涌起一股股寒意。
眼前的对手中杨湛无疑最强,鲜卑段部的圣女段曦和御灵门姚洛雪同样不可小觑,面对此时的僵局,赫连磐下定决心要速战速决。
赫连磐于是不动声色,一面运转起体内真气调整,一面轻蔑地喊道:“我听闻昔年王镇恶手下有四大侍卫。杨湛,想必你就是那漏网之鱼。现在可好,你自己送上门来,倒是少了我一番功夫。等我凑齐这四大尸奴,我赫连磐便天下无敌了。”
这魔头原本只是虚张声势,能同时控住三只顶级尸魔已属难得,若要强行控制四只,多半会落得功力反噬,身死道消的结局。但此刻赫连磐仿佛觉得自己真成了天下第一,再也不用向石冕低头,不禁又纵声狂笑起来。
杨湛只是冷冷地说:“死到临头还嘴硬。”话音刚落,便立刻动起手来。
他取出一只水晶短杖,法杖顶端是一枚湛蓝色的晶石。法术施展开始施展,晶石开始闪耀,前方那三名强大的机关武士,胸腔内同样溢出了闪亮的湛蓝色光线。
一滴清泪从杨湛的眼角滑落,如今自己终于不得不向着自己曾经的“兄弟们”出手了。他们一起并肩作战几十场,平日里亲密无间,面对敌人更是从不胆怯,努力冲锋在前,为王镇恶将军所率领的北伐部队先锋立功无数。
杨湛曾经是一名影刺客,手中武器是两支峨眉刺。当三名兄长在前方与敌人前锋拼斗牵制对手主力只是,他便趁乱从敌人身后给予对手致命一击。当先主刘裕返回建业,王镇恶不幸死于自家人之手,他们四人心中满怀伤痛且愤愤不平,但依旧恪守着军人的职责,与剩余的北府兵将士一起坚守着长安。
直到那一日,关中天昏地暗、黄沙漫天,赫连勃勃率领大军和天魔教高手团团围住长安,拼命攻城。
长安虽城防坚固,无奈敌人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不断涌上;最可怕的事,当奋力砍倒一个敌人,这人不久又再度站起身来,泛白空洞的眼眶中只剩杀戮的本能,变成尸奴依旧狂攻不已。
长安守军不得不撤退,就在终南山下,杨湛此时已身负重伤。兄长们奋力断后,杨湛随着伤兵一起撤入山中,只能眼睁睁看着敌军不断涌来,那些断后的将士们身影逐渐从视线中消失。
这些年来,杨湛一直试图为兄长报仇。他放弃继续成为一名顶尖的武者,却转而修行墨家玄武堂最精深,又是最难修行的机关术。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兄长们”再度并肩作战。
好在苍天不负苦心人,如今自己终于等来这一天。他要与“兄长们”一道,一雪前耻,并让兄长们魂归故土。
机关发动,三名机关武士蹒跚向前,奋力向着尸魔们攻去。
赫连磐魔功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应战。手中杏黄色招魂幡高高举起,阵阵萧索阴风吹起,伴随着阵阵尖厉的鬼嚎之声,浓密的黑气从幡旗中涌出,又不断向前飘移,从三只尸魔的头顶天灵盖接连灌入体内。
三只尸魔接连仰天怒嚎,长啸中满是恐惧和悲愤。被吸入体内的黑气又不断从七窍中溢出,双手不由自主地颤动,模样极其狰狞。
直到机关武士攻上前来,尸魔们才拿稳手中的武器,专挑与自己“相同”的对手,纷纷抢上应战。
双方都是只攻不守,缠斗在一起并没有什么章法;若是如同常人一般血肉之躯,早已结束战斗。机关武士一身坚硬的金属,而尸魔也是刀枪不入,于是一阵阵兵刃互相撞击的乱响声接连传来。
双方激斗了二十几回合,尽管尸魔比机关武士更加灵活,但沉重的机关武士防御更加稳健,一时间难分胜负。
赫连磐此时不免心忧:虽然自己比杨湛还年长十几岁,功力更加深厚,但毕竟杨湛身后还有着不少帮手。若是杨湛没有及时出现,这些少年早已被自己拿下;但如今陷入僵持,若不尽快解决杨湛,待到自己精力逐渐衰竭之时,这些人从旁围攻自己,那也是不容易对付。
想到这里,这魔头于是横下一条心,不惜自损内力也要全力压制对手,以期尽快结束战斗。他于是用招魂幡杆尾的铁钩划破左掌,鲜血顺着掌心留下,又被幡旗尽数吸收。
霎时间再度阴风四起,幡旗闪烁着忽明忽暗的腥红色光芒,凄厉的呼啸声此起彼伏。站在杨长老身后的一众少年,或有修为不足者,此刻只觉得阵阵心悸,几乎站立不稳。
一团团的血腥般的浓雾从幡旗中汹涌而出,又迅速向前方蔓延,很快便将三只尸魔团团裹覆,这一瞬间少年们此刻已完全望不见尸魔。
尸魔们的进攻暂时中止,机关武士并不依靠视力,于是短暂调整阵型准备再度进攻。
还未等机关武士迈出脚步,眼见的血雾却已尽数被尸魔吸收。三只尸魔再度进入众人的视线,但他们此刻却双手捂着头,枯萎的面容却依然能看出痛苦万分;他们仰天长啸,却是阵阵撕心裂肺的悲鸣。
当啸声突然中止,尸魔们茫然地凝视前方,眼眶中一团血红,尽是麻木与无尽的仇恨。众人此刻发现,三只尸魔的头颅之间已经有了三条暗红色透明的光线组成一个三角;还有一条若明若暗的光线从幡旗中与前方三角联接起来。
赫连磐的法术与娄秋蕖并不尽相同。但天魔教的法师修行上也有共通之处,他们主要是通过招魂幡收集冤魂,又通过冤魂进行法力施展。娄秋蕖直接通过冤魂攻击对手的神魂,而赫连磐却是通过冤魂作为媒介,达到控制尸魔的目的。
三只强大的尸魔尽管主魂已失,但大量的冤魂突然闯入并占据灵台,依旧能让它们感受神魂撕裂的痛苦。当这个阶段结束,尸魔便被控制者完全控制,潜能又再度被激发出来。
赫连磐这种高级控尸术一方面更容易通过手中招魂幡操控尸魔,另一方面由于尸魔生前曾并肩作战,通过秘法将他们的残魄进行“沟通”,彼此配合将更加默契。这也是赫连磐费劲心力要同时操控三只尸魔的目的。
果然,盾奴首先发难,持盾小跑着向前方的机关盾武士撞去。
盾武士同样举盾相应,一声巨响之后,盾武士被震退半步。趁着盾武士立足未稳,盾奴的右手大锤斜向上抡去。
与此同时,剑奴从盾奴背后侧转身跃出,长剑同时划出一条弧线,向着盾武士右肩切去。
“哐当”两声巨响,盾武士虽然举盾勉力挡住大锤一击,右肩却被剑奴长剑切中,切出半寸长一个凹口。
若盾武士是血肉之躯,此时右臂已被剑奴长剑斩断,胜负已见分晓。
然而尸魔们的进攻还未停下。盾奴突然举起大锤。戟奴从后方跃起,趁着这一举之力足尖在大锤上一点再度跃到半空之中,从机关武士的头顶跃过;长戟刺出,向着几丈开外的杨湛刺去。
三只尸魔配合默契,这一系列变招只在转瞬之间。
杨湛身后的惊慌的少年们还未反应过来,想要出手协助杨长老已然迟矣。他们不知道杨长老此刻心中正面临着痛苦的抉择:“他们”毕竟是自己曾经的兄弟,而此时相见时却不得不“生死相搏”,此刻自己也必须向着曾经的“兄弟”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