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是因为‘他们’,你的朋友才不见的吗?”
“黑伞”幽幽的发问,因为眼前灰败荒凉的废墟和无处肆虐的风,让她的声音变得低落下去。
“不,之前不觉得。”韩错撑着伞在断壁中拣路,“青枫城南颜色过于惨败了些,所以想顺路过来看一看。没想到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严重,所以现在我觉得也许那位朋友是和这些‘东西’有关了。”
“荒野”无遗,但韩错在小心翼翼的避开着什么,直到走得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其实你不用避开的,他们伤不了你。”黑伞顿了顿,“而且你这种走路方式很滑稽。”
“洁癖。”
韩错回答的简洁迅速。他停下来也是因为在他“司命”的眼中,周围的废墟中并不是只有荒草残垣,而是聚拢了密密麻麻的雾状的人形。这些人形非黑即白,大多看不清五官和四肢,模糊一团,是几乎失去生前记忆被啃噬的只剩下一缕执念在嘶吼和游荡的亡灵。而韩错停下来的那个点,除了被黑伞强行分开的一个圆以外,四周已然挤满了围堵的“雾”。
韩错是司命,以送灵为业。从小与这些魂灵相伴,但他却有“洁癖”。
“如果我也有洁癖……”黑伞沉默了半晌,憋了半句话出来。
韩错没有搭理她。
魂器可收纳亡灵,抚慰不安的游魂,根据它的容量和能力划分魂器的价值。
黑伞是一个较为特殊的存在,韩错瞒天过海将她藏在了黑伞之中,以魂器作为寄身之所,长存,未轮回,不往生。不知道还能藏多久,也不知道“伞”还能坚持多久,所以他想找到古书中记载的最为伟大的“司幽”,可容纳万万生死灵,不腐不灭千年。
唯一可惜的是,她需要长久的和那些魂灵在一起,一方面是以一个强大魂灵的身份镇压伞中怨气,另一方面她也恰恰需要这些游魂中的灵气来维持自身不散。
就像养蛊一样。
韩错将脑中突然迸出来的奇怪念头挥去,她是不一样的,只要能找到司幽,也许甚至可以给她一个躯体。
“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随话音落下的还有周围突然出现的黑絮,似羽毛,似灰烬,纷扬骤起,将整片废墟都包笼了。黑伞不知何时已浮至了空中,缓慢的转动着,如揉不开的浓墨——正是“黑絮”的源头。
雾形以可见的速度在减少,与絮相触即散,只留下几乎看不见的透明一缕,被吸回了伞中。
韩错负手而立,拧眉旁观:“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
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多的亡灵了,韩错下意识的担心起她的承受力。
“有什么……”
“什么?”
落叶息声。
待尘埃落定之后,周遭的事物都变得鲜活起来,原先被弥漫遮蔽的声音也都回归了原本的样子,仿佛擦拭了雾气的镜面或者流通的温度。
黑伞重新回到手中的时候,韩错将它完全收拢,变成了一条细长的黑棍。
“你刚刚说什么?”
“……你的朋友是不是叫诸葛先生?”
“他的名字是诸葛静。”
“刚刚那些东西都在叫唤。”
“叫唤什么?”
“诸葛先生在上,求卦算平安。”
韩错嘀咕道:“看来那位诸葛先生遇上了麻烦。”他抬起伞尖,虚虚指了一个方向,微不可见的细烟缓缓的向前蜿蜒而去。
韩错跟着烟雾的方向东行。
“他会不会已经死了。”黑伞幽幽发问。
“你可以稍微掩饰下对他的厌恶。”
“能够与怨灵有所感应,不像个活人。”
“废墟怨气沉重,他脱不了干系,多半他身上也残余了同样气息,灵体勾连不是只有亡者之间才能做到的。”韩错脸色微动,“他还欠我人情,哪那么容易死掉。”
“我们还是来了碧水河。”
碧水河是一条越野穿山的长河,自山涧而下,淌过月湖,进入岭洞,最终不知去向。除离碧水河不远的青枫城,依河另一边建成的还有一个小村,碧水村。他们习惯山中生活,且奉月湖为母亲,拥有一些外人看来神秘古老的信仰。
在他们的历史里,碧水河不是简单的长流,它连通冥界,将污浊苦难的灵魂运往九幽,途中经过月湖,涤荡罪恶,再沉向无边地底轮回。
河水清澈,底部有碧绿的石沙,宛如绿绸铺展而去,应该是它名字的由来。韩错舀了点河水装进囊中,边给黑伞絮絮的讲着村里的异闻。
为了寻找稳固魂魄的方法,韩错这些年买了不少情报,碧水河也是他原定的目的地之一。
“这里很平静。”黑伞轻声道。她说的没错,河水能够安抚魂灵,连带着黑伞的躁动都弱了许多。
“既然河水汇入月湖,那里应该是力量最强的地方,我们走吧。”
“诸葛先生就在那儿?”
“不然还能在哪儿。”
“比如冥府九幽,往生极乐。”
“……”
月湖是洞里湖,形如残月,抱柱而行,湖面如镜,幽深无光。他们租了条小船飘向昏暗的深处。碧水村的居民来到月湖,多是为了祈请祷求,集中在节日之中。中元节刚过,湖上还留着许多烛火燃尽的莲灯。
韩错撑伞挡住泼泄而下的月光。
微风拂动着轻舟。
“真的要下水吗?”
“你本就用来遮风挡雨,下个水怕什么。”韩错盯着黑黢黢的湖面,相当不情不愿。
“我自然不怕。”黑伞语带笑意,“我是看你犹豫不决,一个不留神把我落湖底了。”
“若有那时候,我应该已经一命呜呼了。”
“你且掐个避水诀,我带着你走。”黑伞散绕着雾气,碰到水面便融解般的化了进去。韩错握住伞柄,任其牵入水中。屏息不难,只是水中滋味不好受,心中只想,这诸葛神棍又得欠自己一人情。
韩错天生怕水,被师长按着勉强会了水性,但仅仅也只是不会被淹死的程度。进了水下,能够睁开眼睛已经是能够做到的极限。
“那个是不是就是诸葛先生?”
韩错示意凑近些。
湖底缠枝交错,幽影重重,着实考验他的忍耐力。较为平坦的空地上盘坐了一个人形,韩错被带到了跟前,才堪堪辨认着浸着污泥,缠着水草的小老头就是那个潇洒倜傥的野道士。
韩错试了试力,没法把他拽出来。
转而挥动黑伞,虽在水底,但黑伞划过的弧度却像是无视水中压力,分流引波,诸葛静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宛如一尊塑像从淤泥中拔然而起,开始借水浪向上浮去。
韩错便乘势一起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