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山,楼外楼,浮云悠悠忽白首,此间不可留。
诸葛静的家在云外,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他师父最爱看的书是庄周,讲的最多的故事是桃花坞,更多的时候是躲在大荒的某个角落,让他自己一个人发呆。
他的卜算成绩排行倒数,但不影响师父乐呵呵为他送行,挥挥衣袖就是俗世尘缘难了,静水深流将行。师父说,他这身功夫够用够用。
不够。
“先生的脸和甜甜一样了。”黑伞一语道破天机。
甜甜是他们新买的驴,驴拉着板车,车上坐着两男一女,一行人浩荡前行。
阿蛮晃着小腿,哼着歌谣,满头发辫风里招摇。诸葛静看着阿蛮,活泼爱笑的女孩本就是风景,撇开原本那副冰块脸,现在的阿蛮才符合十七八岁少女的模样。
他认认真真的算了,推五行,合八卦。阿蛮的名字落入识海,滴水穿相,他看见了漫山遍野的山茶,花海之中躺着月湖。
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诸葛静耷拉着脸,脸上两个黑眼圈,这一路上遇到的都是对他职业生涯的挑战,不,羞辱。他盯着阿蛮,宛如剥皮抽丝瞧了个遍,最后结论,变态。
“先生,你才是那个偷看人洗澡的变态。”
“那叫观察,观察是需要集中精神的。”
阿蛮忽然道:“诸葛先生,你们道士是不是都是骑着青牛,随云而来,随云而去的啊?”
“……”诸葛静只觉得自己脸更长了,“第一,我不是道士。第二,我们骑的是驴。第三,谁告诉你道士都是骑牛的了。”
“啊,道士不是骑牛的吗?”
“你只有这一个感想吗!”
“准确的说,赶驴的只有我,你们只是坐着。”韩错幽幽道。
“甜甜也很可爱。”阿蛮笑嘻嘻道,“古语有云,细雨骑驴入剑门。”
“这些都谁告诉你的。”
“月湖的老妖怪们,我喜欢听他们讲故事。”月湖的老妖怪自然就是那些把湖底当家的荒魂。
诸葛静气道:“老妖怪养了个小妖怪。”
群青岭位于南越交接之地,东西横贯青萍野,断江分水,绵延不绝。
异人自有异人法,即使是驴,也能赶出千里良驹的气势。
他们此刻站在山脚下,面前薄雾浓云乌啼声声,让人不禁联想起尸王的名号。
“我们这入的是剑门关,还是鬼门关?”阿蛮呆呆的望着天山峭壁发问。
“怎么着,你怕鬼?”
“有点。”
诸葛静翻了个白眼。
他们将甜甜牵在山脚,山路崎岖不适合赶车,阿蛮抱着驴脑袋依依惜别。
越往山上去,雾越浓厚,原先只是薄薄蝉翼如晨起朝露,而现在已经呼吸成霾伸手难见五指,他们估摸着快要到半山腰了。
“诸葛先生,我听说楚地有善巫术者,名赶尸匠。”
“关我屁事。”
阿蛮挠挠头:“听我说嘛。”
“我想听!”黑伞雀跃的打断了诸葛静想要拿块布条把他捂死的冲动。
“赶尸匠总把那些无辜枉死又思念家乡的魂魄拘回身体,然后带他们回家。”阿蛮得到鼓励,连比带画,绘声绘色,“据说,赶尸匠穿一身黑色法袍,敲一面金色铜锣,而那些原本躺着的尸体全都以朱砂黄符封住七窍,盖粽叶斗笠,待到那尸匠大喝一声,起!所有的尸体就都直挺挺的立起来,如常人一般可以自由行走啦!”
阴恻恻的风吹过。
“会走的尸体,这说的不就是你么。”诸葛静凉凉道。
“才不是!”
韩错想起怀里的铃铛:“倒是有点像。阴锣金铃,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何况,尸王本就是以驱使群尸而扬名南越的。”
“你们这群人神神道道太可怕。”诸葛静迎风打了个冷颤。
“你一道士说别人神神道道,可有脸。”
“我不是道士。”他气急败坏。
拉扯之间,已经到了半山腰,三人席地而坐,稍作休息。也许是错觉,诸葛静总觉得雾散了些,他背靠着石壁,却觉得有些凹凸膈人。
他伸手摩挲了过去,纵横撇捺,深深浅浅,这分明是字!
“仙人崖?”诸葛静看着那块半人高恰好供他倚靠的石碑,语气古怪。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上了仙人崖。”韩错遥遥望向浓雾深处,“据说尸王就住在仙人崖。”
“他以为云气缭绕就是神仙住处了,口气真大。”
“这名字又不是他取的,相传是有谪仙人在这儿跳了崖。”
诸葛静一愣,山中大雾看不见前路,脚下一不当心,可不就滚下去了。他探头看了看石碑四处,却听到韩错幽幽道:“怎么,你也想学仙人跳崖?”
“呸。”
“我们继续走吧,快到了。”韩错说话的时候,头顶开始飘起细雨,诸葛静的感觉没有错,雾确实在消散,像是被雨丝逐渐冲刷清晰一样,虽然没有完全褪去,却能在五步之外看清楚那块石碑上笔锋遒然的三个字。
像是用手指刻上去的,刻痕上残留的道意让他有些熟悉和着迷。诸葛静思忖间看见韩错不慌不忙的撑起了伞。
他和阿蛮俱是一愣。
“有备无患。”韩错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