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上渗出豆大的冷汗,我疼得伛偻下腰,可脑中却仍旧清醒。
我还有最后最后的一张底稿,那张在游乐场里,绘在餐巾纸上的底稿。
等从手包里拿出那张被我悉心存放好的薄软餐巾纸时,恳求在场所有人相信我时--在别人眼里看来,我恼羞成怒成痴的举动,非常可笑。
可笑得自欺欺人。
这只不过是一张餐巾纸,眼泪滴在纸巾上的时候,原有的黑色笔迹瞬间晕染开。
让柔软的纸上,那极其粗糙的构思,渐渐模糊,变得不真实,变得毫无说服能力。
“苏慕然,如果你说‘s&s’是你的作品,那为什么会有我名字的简写?如果你说‘s&s’是你的作品,那为什么‘s&s’的所有分步骤设计思路构思图全部都在我这里?如果你说的那个人……也就是你的未婚夫是我堂哥的话,那我也要很抱歉的告诉你,我的堂哥现在在千里之外的b市,在b市最豪华的超五星酒店的宴厅里正跟他的门当户对,也就是我未来的大嫂,在商讨一个月之后的婚事。”
陆素素的声音盘桓在我耳边,宛若一个巴掌脆生生地打在我的脸上,嘲笑我的不自量力,嘲笑我对陆然的自作多情。
“不……这……这不可能……”
我捂唇,不能置信--所有的嘲笑讽刺,在陆素素最后的这一句话,我都充耳不闻。
陆然……要跟他的门当户对,一个月之后,就要结婚了?
可陆然,你明明已经跟我求婚了。
我一边摇头一边一步一步倒退,不可能,今晚发生的这一切,应该只是我的噩梦,梦醒了的时候,陆然应该还睡在我身边,他会霸道地把我圈进怀里,他会温柔地吻吻我的额角,告诉我:慕然不要怕,一个噩梦而已,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陆然,可我给你倾心的依赖,你为什么,要这么欺骗我,设计我,陷害我!
冉曦慌张地试图来拉住彻底失态的我,却被我一把避开。
偌大的一个剧院,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我,嘲笑我,看不起我,这样的目光,这样的气氛快要将我逼疯!
倒退的身子猛然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然--”
目光沿着那握着我腕骨的手一寸一寸上衣,衣着齐整的警服,面目冰冷的刑警。
“苏慕然,我们怀疑你涉嫌大宗财产非法转移,总值高达六百万人民币,你将以洗钱罪被拘捕。”
六百万……我脑中一阵晕眩,这是我问陆然借钱给白阿姨的数目。
愕然地盯着自己腕上的手铐--陆然,你到底想要什么?
姐姐,我忽然之间不想那么早把你送进监狱了,我想让你尝尝从天堂掉进地狱--身败名裂的滋味一定很有意思。
苏慕然,你会一败涂地,会永不超生,总有一天,你现在所享受到的,会变成最恐怖的东西反噬到你自己身上。
苏慕然,爱上他的时候,就是你万劫不复的开始,他总有一天,会毁了你。
宝贝,因为你枕边的那个人是陆然,所以你注定赢不了我,你不但无法在我面前扬眉吐气,而且参赛白鹭,等着你的,将是身败名裂--功成名就?你在做梦。
纷至沓来的警告声里,我从噩梦中惊醒,黑暗的牢房森然可怖,阴冷而潮湿。
没有灯的牢房,伸手不见五指,我抱膝蹲在硬而凉的木床板上,看着窄小的铁窗外,那一轮明月。
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却好似已经没了眼泪。
原来,我这么快就要回来了。
果然是打哪来的,便得回哪去--兜了一大圈,我还是个囚犯。
在这里到底被关了几天了,我也没数过。
反正一天一天过,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知觉都变得异常不灵敏,我仿佛听到铁门外那条幽暗的长廊,有人在靠近着,脚步声长廊久久回荡,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甚是还透着难言的闲适。
脚步停在了我的铁门口。
门外有人对话。
“上头吩咐过,谈话时间不能太久。”
死寂般的沉默。
“……好。”
很简单的一个“好”字,这是一种来自--
胜利者的气度。
下面的视角不是慕然的视角,而
是陆素素的视角,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内容是以陆素素的口吻来叙述这一切的
这是我第一次踏足监狱这个地方,听说犯人出狱的时候,走的是一扇锈黄而灰败的铁门,而我们自由人探监的时候,走的又是另一个门--那个门被漆成墨绿色,厚重得仿佛能够阻滞一切的空气流通,彻底将里面的人与外面的人隔绝开。
我无法想象,被关在这儿的人,该是如何的绝望,如何地心死,如何地哀默--可苏慕然,居然已经在这里待满了整整三年,而过了后天的审判,她将永远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监狱里,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
一个人走在牢房紧闭的监狱走廊里,头顶惨白的白炽灯光照得人逼仄而压抑,甚至不敢大口喘息。
这座监狱里明明藏着那么多的阴谋构陷和诡计冤屈,可四周却安静得能够听到细针落地,我无端只觉得有一阵凉意从后颈升上来。
邢房号是406,这座女子监狱的狱警已经等了我多时。
对方压低了帽檐,我没能瞧清她的脸,只是从她身上闻到一阵淡淡的烟味,青涩的柠檬和淡淡薄荷的味道。
“上头吩咐过,谈话时间不能太久。”
“……好。”
打开牢门的时候,一脚踏进这座黑漆漆的牢房,仿佛像是我一脚迈进了异世--这是跟我所处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这是一个不见血的修罗场,这里将埋葬苏慕然的一生。
顶灯被打亮的那一瞬,抱膝坐在小桌子前的苏慕然下意识抬手挡了挡迸射入眼的阳光,眯眸半响才渐渐适应头顶的光亮,然后一脸平静地望着我--这样的平静,让我很意外。
四目相对,彼此的沉默对峙让人窒息。
“苏慕然,这里……待得还习惯么?”我轻笑了声,率先出言打破僵局。
眼前的女人是我这五年来的情敌,我刚进大学的时候,就喜欢白秀行,喜欢他的干净舒朗和温柔,喜欢他的沉默寡言和贴切,可那个时候白秀行的身边早早地已有了她,两个人如胶似漆,任是旁人都没办法分开,我一度以为自己永远都只有旁观的份,却想不到苏慕然家道中落之后便彻底消失,而且是在狠狠地伤害了秀行之后,便不告而别,这一刻,我想我的机会终于来了。
一定是因为上天在眷顾我。
秀行因此消沉了好长的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我接近他,照顾他,关心他,我一直都觉得男人的心不应该是石头做的,特别是如秀行这么温柔的男人。
可我却错了--我对他那么好,他永远都无动于衷,不管我做什么,都无法走进他的心里。
无论是烟还是酒,他都很上瘾,有时候看到他一个人窝在酒吧里自我放纵,我甚至都会怀疑,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我一心期许着的白秀行,还是说,我爱上的应该是那个站在苏慕然身边,对着苏慕然那么温柔微笑的白秀行,那么干净得如同煦日暖阳的白秀行。
可我尚未想明白这个问题,我便看到他扶着额,浑浑噩噩地从酒吧的角落里站起来。
双腿不受控制般地走上去,扶住他摇摇晃晃的身体。
“秀行,你怎么了?”我关切地问他,近距离地观察这张让我朝思暮想了那么多年的脸,心脏都有了瞬间的停滞--我告诉自己,今夜无论如何,我都要得到他。
他忡怔地看了我半响,像是在很努力地辨认:“你……你终于来了?”
我心中一喜,以为这些天我对他的好,他是记在心里头的--我对于他,不再是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甲。
可紧接着,他只用了两个字,就让我心碎。
“慕然。”
一点都不甜蜜。
他那天喝得很醉,醉得抱住我,像是一个孩子似地无措地大哭。
他哭着问我:苏慕然,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愿意跟你一起的,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滚,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滚得越远越好?为什么以前说好的,都不作数了么?
第二天清晨醒来,白秀行看着床上巴掌大的那块血迹,看着我一身斑驳的吻痕,目光落在自己左腕上那根红绳上时,隔了好久好久,他才叹了一口气:“素素,我会对你负责。”
秀行,我不要你对我负责,我想要的,是你爱我--剔除你心中的苏慕然,然后把你的心完完整整地给我一个人。
因为“责任”,所以我们两个就这样名正言顺地、可笑地走在了一起。
我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没关系,水滴石穿,我对他的好,总有一天,能让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时间是最难熬的东西,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工作稳定,好不容易熬到跟他定了婚期,却不幸地熬到了苏慕然的出狱。
出狱也就罢了,偏偏还让他碰上了。
酒店里他望着苏慕然的眼眸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后头,我一个旁观者,竟感受到了那么浓的爱--整整三年,他都忘不了她。
而这个事实,我比谁都要清楚--因为我是他们俩这段爱恋里的见证者,是旁观者亦是嫉妒者。
我出言奚落当时身份尚是酒店保洁员的苏慕然,我只是想告诉秀行,苏慕然再也不是众人眼中的那个小公主了,配得上他的人,是我陆素素,绝不可能是苏慕然。
可一整天,他都是魂不守舍,不管我跟他说什么,他都嗯嗯啊啊,答非所问。
苏慕然一个人清理完套房的卫生之后,便低着头安顺地离开,我看到秀行好几次把目光落在门口,天知道他到底有多想追上去。
所以,在苏慕然跟白秀行这段关系里,我若无法遏制秀行对她的思念,那我能做的,就只有让苏慕然滚得远越好,这辈子,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秀行的眼前。
特地找了酒店的经理挖出了苏慕然这三年的行踪去向--第一时间获悉苏慕然坐牢的真相,我竟觉得心头一阵快意:一个释刑犯啊,她有什么资格跟我抢秀行?
那好,就让她从哪来的,便回哪去。
吩咐人在苏慕然的储物柜里塞好合成的,是足够判她十年的量,一想到今晚便能让她长久消失在秀行眼前,我只是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被稳稳地放在地上。
可现实不容我窃喜那么久,当我看到陆然挽着她的臂弯出现在假面舞会上时,我惊愕得几乎快要尖叫。
苏慕然跟陆然……这两个人又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可哪怕到了这个时候,我也是不担心计划失败的--我太了解我堂哥的性格了,他只是猎奇,兴许只是觉得苏慕然好玩,所以故意逗弄她一下,兴头过了,这两人的关系也就没了。
我远远地站在舞池边观察着苏慕然跟陆然,果不其然,两人一言不合,便各自找伴,却不料苏慕然找到的伴却是我的未婚夫。
我看到白秀行一本正经地站在她身旁,看到她半垂着脑袋故作优雅的时候--我妒火中烧,不停地看时间,为什么孙局还不到?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替我抓走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也不知苏慕然到底对秀行说了什么便气走了他,我再也忍不住打算亲自出手--联合舞会上我的那些小姐妹一起奚落她,苏慕然却是面不改色的,唯有在我提到她蹲监坐牢时,她突变的脸色,让我清楚地明白,自己踩中了她的痛脚。
可还未来得及讽刺她,陆然竟是突然来替她解围,居然还告诉我--苏慕然是他女朋友?
我当下愕住:陆然,从来不把女人当回事情的你,为何对苏慕然青眼有加?!
苏慕然被陆然带到舞池里的时候,两个人姿态亲昵,动作暧昧,我看了看身旁的白秀行--他的眼,至始至终都落在苏慕然身上,从未有半分钟的移开。
他的眼神,眷恋而痴迷--而这种眼神,他从来都吝于分我一丝一毫。
终于,我久候了一晚的孙局没让我失望,证据确凿地铐住苏慕然,将她带离舞会的时候,我看着她那张仓皇得被吓白了的小脸,忽然很想大声地、狂妄地笑出声来--苏慕然,现在的你,到底有什么资格来跟我抢秀行?
苏慕然失措地在人群中寻找白秀行,她在找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我看到秀行身侧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我怕他失控地会冲上去强行将她拦下。
我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拳,轻轻地告诉他:“秀行,再过两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
所以请你,不要离开我,不要因为那个曾经伤害过你的旧爱而离开我。
那晚没能成功构陷苏慕然,让我心有不甘,我觉得“苏慕然”这三个字,就是横亘在我跟秀行之间的定时炸弹,她随时都会爆炸,将我炸得体无完肤。
所以当看到苏慕然出现在vk的面试室里的时候,我为自己再次拥有一个可以奚落她毁灭她的机会而悦然不已--冉曦丢了一早上的钻石手表,便是我的契机。
可情况再次因她忽然强硬起来的态度急转直下。
当她从容不迫地修好冉曦的钻石手表,连我都不得不讶于她的技艺,更何况是惜才的冉曦--苏慕然,永远都比我想象中要出色。
但我不信她每次都能逢凶化吉,站在办公室,透过高层的窗户看着她离开vk的写字楼,于是我打电话给陈挺。
陈挺垂涎慕然已不是两三天的事情,大学的时候,他追求了她许久,却终是被骄傲的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人就是这样犯贱,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
正如我对白秀行,辗转那么多年却终是求而不得,但正是这样的得不到,只是让我发疯一样地,想要他的心。
我不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到陈挺气急败坏地打电话来给我说我给他捅
了大篓子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苏慕然又一次地逃离了我的陷阱--而这次,居然又是陆然救的她!
陆然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让我怒火中烧,我后来私下去找陆然交涉,可这个男人却不容置疑地丢了我一句话:“苏慕然,我不准你动。”
为什么不准我动?难道我还要束手就擒不成?难道我要让好不容易定下的婚约,成为一张没有任何说服力的废纸么?
苏慕然,越是难打败,我就越是想置她于死地--当然,后来我若知道陆然的手段,那我当时策划的一切在陆然的计划面前,都只是小儿科。
我私底下煽动公司里所有人的去孤立她,她仍旧可以对所有人微笑,彬彬有礼--我不知道这三年的牢狱,到底教会了她什么。
我只是觉得,面对这样的苏慕然,抛弃我对她的成见,她的气度令我赞服不已--苏慕然将她的骄傲藏进骨子里,再也不像以前一样张扬恣意,却像是一本愿意让人一读再读的书。
她不卑不亢的举止、内敛不外露的才华让我第一次觉得,我自己比不上一个释刑犯。
我第一次意识到,难怪秀行会对这样的一个女人,念念不忘。
可我越是自卑,便越是想找事打击她,欺负她,以证明她其实远远不如我--谁让我是她的上司,我有权利,也有资格羞辱她!
让慕然来替我跟秀行设计婚戒的时候,她刷然惨白的脸色,让我有了一丝丝的得意。
苏慕然,你最爱的男人在我身边,两个月后,他将是我的丈夫,而你,会成为无关紧要的路人甲,永远都只能活在白秀行的过去。
而这样的一次三人见面,我也想让秀行认清现实。
可终究是低估了苏慕然在秀行心里的位置,高估了我在我未婚夫心中的重量。
苏慕然在测秀行指围的时候,灼热的泪滴在他手背上时,白秀行触电般地收回手,眼中对她的愕然和痛惜让我宛若承受了一个晴天霹雳--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心中的不安像一个雪球,越滚越大。
不行,这样放任下去是不行的--我还是得让苏慕然打哪来,便得回哪去。
从监狱来,回监狱去。
所以等到苏婉婉来找冉曦讨论婚戒事宜的时候,我顺水推舟,再次让慕然身陷囹圄。
但这次,仍旧是陆然搅乱了我的好事。
他为她脱困,将她带走,并在临行前,毫不客气地给了我一句警告,然后将我安排进了“缪斯”,一个崭新得几乎接不到任何订单的珠宝设计公司--而这,其实是一个空壳公司,一个经营者名为“苏慕然”的空壳公司。
就在我讶然于陆然这些举动背后到底是何用意的时候,白秀行的反常再次让我担惊受怕。
有天下午,秀行被朋友约到了一个新开的餐馆里吃饭,可那天他却回家很晚,魂不守舍地坐在书房里发呆,我推门进去,连叫了他几声,他才失魂落魄地匆匆收好小木盒,将它锁进书桌最里头的抽屉里。
却是我眼尖,还是让我看到了小木盒里的东西--结发同心的红绳。
当下眉心一跳,我心慌的不能自抑。
从那天开始,白秀行便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他开始戒烟戒酒甚至戒毒--他一天一天很努力地在改变,我却感觉心中的不安一天一天加强。
但不能否认的是,我开始越来越爱他,因为他又重新成为我记忆中那个,干干净净的白秀行。
本想在我的生日时,跟他提一提能否将婚事提前--苏慕然的存在,让我太害怕失去他,我觉得我根本就抓不住他,所以早点结婚,也让我安心。
可那么豪华的一场庆生宴,我却是独角戏,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最抢眼的位置,承受着没人能够承受的猜测和奚落,因为我的未婚夫,跑去了千里迢迢的纽约,只为了给她的旧情人送一束玫瑰。
一个人静静地在房里哭泣的时候,我有多讨厌苏慕然,有多讨厌她是跟我在同一天出生,有多讨厌命运让我碰上白秀行,却让我得不到他。
秀行从纽约回来以后,他更加疏远我,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管我怎么他,他都不再碰我。
我被他这种行为快要给逼疯,我逼婚的时候,他沉默了半响,然后告诉我:素素,我觉得这场婚事……我们还是冷静一下比较好。
冷静?
白秀行,现在到底是谁不冷静?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父母的公司历年来都仰仗着我们陆家,这个时候悔婚的话,你们白家会一无所有。
可他还是去找了苏慕然,在得之苏慕然身陷温泉酒店的大火时,他坐立难安,知道苏慕然在我念西堂姐的疗养别墅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赶过去了。阅读最新章节请关注微信号:rdww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