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堪回首
作者:杨笑      更新:2020-05-04 03:17      字数:4714

“我本不该来到这世上。

在我两个月大的时候,母亲发现我要堕了我。

自然没堕成功,否则我也不会躺在这里与你说话。

父亲及时阻止了母亲,别误会,如果有的选,他也不愿意生下我。母亲是风尘女子,父亲是中间人,平日里负责拉人过来,行不轨之事。

一墙之隔,靡靡之音,那种滋味,我至死也不会忘怀。

父亲为人不羁,一次与县尉小妾私会被抓到,打得不成人样,子孙袋都被打爆。

没办法,须留个香火。

我便侥幸能够出世。

长到八岁,既不读书,也不学习,在青楼端茶倒水,无一分工钱。

自小流连于风月之地,厮混于流氓地痞之间,没有学会什么本领,只会偷鸡摸狗,打架斗殴。

小而偷盗,大而明抢,我这种人若不出意外,长大后要么游手好闲,碌碌无为,要么落草为寇,为祸一方。

或如父亲这般,也是不错的营生。

有个人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她叫林玉容,是我的姥姥。

十岁那年,林玉容用她省吃俭用存下的一点钱,将我送进一家私塾。

期望我能学习成材。

我很明白,能读到书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但是我却没有办法潜心学习。

因为县尉家的公子,也在那里就学。

或许是他,或许不是他。

总之那里传开了父亲的‘光辉事迹’,从此每天都备受煎熬,难以为继,终于还是辍学了。

我恨他们吗?

恨,久而久之,也就看开了。

天道轮回,人各有命,也许我上辈子生在帝王之家,享尽荣华富贵。

所以这辈子,出身就下贱一些。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流连风月之地的常客,通常会有一身毛病,父亲在我十一岁那年染病去世了。

不知道是什么病,竟然埋伏了如此之久,要知道父亲早已丧失作为男人的能力。只是迫于生计,才继续原先的买卖。

随后她也步了他的后尘,相继死去。

他们待我还是不错的,他们的死我很不舍,可是……竟有一种解脱感。

此后,林玉容一手将我带大。

林玉容是一个普通的农妇,她相公,我姥爷,是个穷酸书生。

年轻时科举落榜次数太多,总是感叹自己怀才不遇,老天无眼,儿子死后,将所有期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还好他们都不长命,此后我也就彻底解脱了……

后来?

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常言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读书起到的作用最小。

膏粱子弟无须努力,便可待上层,笑看众生,如我这种出身卑贱之人,想要往上爬,几乎没有可能。

但我很小就明白一个很重要的道理。

那就是借势。

私塾读书的时候,总是几个人欺负我一个,他们互相借势,以多欺少。

入朝为官可以官官相护,占山为匪可以狼狈为奸,同道为贼可以同流合污。我知道我必须认识更多的人,不是狐朋狗友,而是精英,掌握着金钱权势,甚至国家命脉的精英,和他们打好交道,在必要的时候,借取他们的资源。

我自然无条件交到精英,酒肉朋友倒是交了一堆。

酒肉朋友也有作用,通过其中一位引荐,我拜入了七大邪宗之末的阴虫邪宗,算是敲开了修真界的大门。

那是一段令人怀念的时光,一开始在邪宗只能做最低的杂役,被人呼来喝去,还好有蔡兄帮衬,逐渐站稳脚跟,在那里我学会了很多被世人称为旁门左道的东西。

后来邪宗被灭,只能另谋出路,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典当,仍旧不够来回路费,于是与友人街头卖艺,胸口碎大石,枪尖顶咽喉,口吞钢珠,全都做过。

凑够路费,与友人结伴去傲天玄宗,可那里的人指责我却心术不正,对我冷脸相待。

甚至要置我于死地,理由是以绝后患。

我从江州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而来,单凭一场人品考核,就要断人生死,我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幸而有人搭救,我才得以存活。

进不了傲天宗,钱财所剩无几,只得想办法离开,另作打算。

几经周折,我安然回到江州尹城。经过多年,我已改头换面,连县尉的公子都认不出来。

虽然我出身差,所幸爹娘给了一副好皮囊,经友人介绍,和当地大镖局东家的女儿对上了眼,她也姓沈,叫做沈燕秋,个子不高,很瘦,长相无甚特色。

我入赘进了沈家。

明明是自己的家,确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沈燕秋善妒,不喜房中事,遑论纳妾,能不能碰她,还要看她的脸色。

最令我不解的是,从认识到成婚仅仅三月,孩子却出世了……

弱者流连过去,强者展望未来,我本无意回忆太多过去的事。

就说到这里吧。

你知道的已经太多了。”

寒光一闪,怀中女人脖颈出现一道血痕,鲜血飙出,大颗小颗的血珠被无形之力牵引着,汇聚成一颗颜色极深的血珠。

随着鲜血的飙出,女人的尸体逐渐萎缩,凝聚在空中的血珠仿佛受到高温炙烤,开始冒出腾腾蒸汽,蒸汽散去,留下最为浓郁的一滴血。

沈卿远一抖腰间乾坤袋,袋中飞出一物,正是天机镜。

血滴滴入天机镜顶端,二龙口中的宝珠上,宝珠一闪,被血滴彻底吸收进去。

“黄长老说过需要万人鲜血凝练出一颗血珠为引,才能开启这镜子,看来得造不小的杀孽。”沈卿远收起镜子,翻窗轻飘飘落到地面上。

四周是熟悉的尹城建筑,街面上,人们来来往往,熙熙攘攘,一片祥和繁荣之景。

望月楼后方横亘着一条河流,沈卿远抬脚,走上通往河对岸的石拱桥。

“四哥,望月楼新来了一个丫头,那白嫩的小脸蛋仿佛能掐出水来,皮肤真叫一个水灵,嘿嘿嘿~”望月楼后方河对岸一家面摊,两个汉子面对面坐着吃面,一个汉子又矮又胖,一个汉子脸部皮肤粗糙如砂纸。矮胖男含着一口面条,笑得甚是猥琐:“昨天我弄了她好几次,她路都走不稳。”

王四大口吃面,含糊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这些烂货有什么好弄的,今晚哥哥带你去弄个良家。”

“又弄良家?”矮胖男眼睛一亮,语气难掩兴奋:“弄谁?”

二人正商量着弄谁的时候,殊不知自己要被弄了。

“尹城小霸王,好久不见。”

王四正嚼巴着面条,抬头一看,一个凤眸剑眉的白衣公子正笑吟吟地打量着他。

“不敢当。”王四放下筷子说。

正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白衣公子腰系红玉坠,眉目透着一股英气,气质出尘,一看就很有来头。

王四的老爹是尹城县尉好友,舅舅也在衙门里当差,平日里虽然蛮横霸道,但懂得察言观色,知道什么人惹得起,什么人惹不起,否则早给人办了。

王四擦了擦嘴,和颜悦色问:“请问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结账。”矮胖男喊了一声,面摊老板屁颠屁颠跑过来,嘴角带着奉承的笑意:“二位公子,这顿饭小人请客。”

“真懂事,”矮胖男笑呵呵摸摸面摊老板的衣服,将手中油腻尽数擦在上面,面摊老板面有难色,敢怒不敢言。

“二位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才几月不见,连我江州赌王——”白衣公子大喇喇地坐到旁边一把椅子上,“都忘记了?”

“客官,您要点什么?”

“一壶清酒。”

面摊老板一脸为难道:“客官,咱们这儿只有清茶,无酒。”

“那便一壶清茶。”

“好勒。”

“沈卿远?”王四惊了一惊,仔细一看,还真是那家伙,不过气质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昔日沈卿远只给人一种普通角色的感觉,而今却有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不羁感。

昔日他在尹城确实勉强称得上一号人物,自称赌王就言过其实了,他其实输过一场,听说是输给一位发丝如雪的无名剑客,赌注便是,以后见到这无名剑客都得绕道走。

后来这沈卿远就不知去向了,听说是和人结伴去踏天宗了,今日又回来,是想做什么?

王四虽然没去过踏天宗,也风闻那里的规矩,没练到元婴期是不可下山的,这沈卿远才去了多久,有那么厉害,这么快就学成下山了?

沈卿远看着这两个憨货,暗暗发笑,他还未接受皇帝敕封的万户侯,皇帝也没有昭告天下,所以他的事迹还没传到这里,这两人不知道他的威名,也在情理之中。

“王四,我姥姥的金手镯丢了,你可有捡到?”沈卿远并不落座,也不吃饭,摆明了是来找茬的。

王四白眼一翻,道:“什么手镯?关我何事?”

沈卿远把话挑明:“你把手镯当到哪家当铺去了?好好说于我听,我可以考虑……”

沈卿远故意一停顿,接着说:“饶你狗命。”

王四一掀桌子,声色俱厉道:“你敢这样与我说话?”

矮胖男子也一踹板凳,助势道:“你姥姥丢三落四,手镯丢了却要赖到我们头上??!”

桌子掀翻后,桌子的酒菜却停滞在半空,王四眼睛一瞪,“这——”

“高……高……高,高手。”矮胖男子顿时结巴了,眼神惊骇欲绝。

沈卿远打了个响指,那些酒菜才落在地上。

“我自己去取,还是你们送来?”

“我送来,我送来!”王四生怕挨揍,赶忙拔腿,不多时,便将镯子送来。

“惹我姥姥难过,该当何罪?”

“我该死,我该死!”王四狠狠扇着自己耳光,心中却想:他奶奶个腿!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让大爷如此丢面子!日后本大爷变厉害了,定要找他算账!

“光天化日,诳人手镯不成,又半夜行盗,王四你也不是缺钱的人,莫非是觉得日子太平淡了,要找点刺激?”

“没有没有。”王四连连摆手,“谣言!绝对是谣言,镯子是我在路边捡到的,您要明鉴啊!”

“还不承认?”沈卿远平静的话语透露出一股森然杀机。

王四心中一咯噔,赶忙又道:“沈公子!我不知道她是你姥姥啊!”

“对啊!不知者无罪!沈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们吧!”矮胖男哀声道。

“杀你脏了我的手,滚。”

二人大喜过望,立刻拔腿开溜,可没走出几步,脑袋忽然旋转着飞起,与身体分离。

一位路人大婶惊骇无比,连连怪叫,面摊老板更是瞪大了充满不可思议的眼睛,他扭头朝沈卿远的位子上看去,早没了人影,空留一壶清茶。

沈宅中一处厢房,一位老妇人拉开柜子,见到丢失的镯子竟又出现在抽屉中,很是高兴,喜滋滋地戴到了手上。

这是她死去多年的相公,成婚那天送给她的,有重大纪念意义。

现在失而复得,她满心欢喜,摸了又摸。

每次看到这金镯子,总能回想起和她白头到老的相公,仿佛他从未离开,一直在她身边。

他虽然没有本事,却总是能哄得她开心,对她有说不尽的甜言蜜语:

天上的嫦娥也不及你美丽。

能娶到你是我今生最大的荣幸。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永不分离。

摩挲着手镯,往事浮现脑海,眼泪盈于眼眶,心道:莫非是那少侠又来帮助我了?

“姥姥。”沈卿远敲门而入。

林玉容看见沈卿远,含笑摸摸沈卿远的头:“乖孙子。”

她举起手来,炫耀似地道:“你看看,姥姥的镯子又回来了。”

“这镯子忘不了姥姥,插上翅膀飞回来了。”沈卿远笑道。

林玉容放下手,道:“卿远,你有帮姥姥寻找那个少侠的去向吗?”

沈卿远道:“姥姥,帮助您的人又没留下姓名,这天下多少人,茫茫人海,如何找得到呢?”

林玉容面露遗憾之色。

“姥姥,他可有什么比较明显的面部特征?”

“好俊呢。”老妇人说着,脸色流露出回忆之色。

“这天下英俊的少年郎可不少。”

林玉容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自己的左眉骨说:“这里好像有道疤,竖着的,浅浅的疤。”

沈卿远眉头一挑,拉着林玉容来到屋外,穿过几条街,指着一张贴在酒楼墙壁上的通缉告示:“可是此人?”

通缉告示上正是梁风的画像。

林玉容眯起昏黄的老眼,端详良久,肯定道:“就是他,五官一模一样,只是……”

“他的脸没有这么白,他很黑。噢,姥姥明白了,他肯定是故意把自己抹黑,避免被人认出来。不过他怎么会私用官银?他是一个好人呀!”林玉容一脸惋惜。

林玉容显然对“梁风误入歧途”,抱有很大的遗憾,只是她不知道,梁风用官银乃无心之失。

沈卿远凝视梁风的通缉告示,狭长双眼微微眯起。

心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