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御剑赶赴傲天宗,即将抵达时,无名御剑云端,远远观望,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好生奇怪……”
梁风问:“奇怪?”
无名道:“那人确实是轩辕傲天无疑,只是眼神空洞,毫无气场,不似人,而似一具傀儡。恐怕真正的轩辕傲天已经死了。”
梁风道:“少一个强敌,岂不是更好?”
无名道:“只怕少一个强敌,多一个无敌。”
偷袭与下毒是正道人士所不齿的下作手段,但是野心家不会顾忌这一点,他们不在乎过程有多残忍血腥,只在乎结果对自己是否有利。
朱天攻利用轩辕傲天的无防备,在皇帝宴请诸王的宴席上,向轩辕傲天递去一杯毒酒。
“傲天,此乃宫廷佳酿,味道醇美,尝尝味道如何。”朱天攻手握酒壶先饮一口,实则未咽落入肚。
此时的轩辕傲天哪里知道对方是穿越时空回来的,接过一杯毒酒便灌下了喉咙,还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果然美酒。嗯……”轩辕傲天咂了咂舌,感到酒的口感香醇得有些过分,咽下肚子之后,小腹似乎有团无名火在烧,不过他也没有太在意,此时的他还沉浸在欢快气氛中,诸多翰林院院士以及郡王亲王向他讨教修道知识,其中包括踏天宗首席弟子赵悦。
席间珍馐玉馔,筹光交错,乐师低吟,宫女起舞,轩辕傲天位居中心,端着酒杯滔滔不绝,讲得头头是道,朱天攻看得好笑,坐到靠窗席位,与几位权贵畅谈起来。
轩辕傲天喝下的并非一般毒酒,而是能提高人房事兴致的毒酒,毒性虽慢发作时却凶猛,一旦饮下此酒,待到半夜时分必然兽性大发,泄尽精元而死。
即便不死,贪欢无度,也会使人身心萎靡,精神不振。
朱天攻便可趁虚而入,轻易取走轩辕傲天的性命。
半夜,朱天攻潜入傲天宗顶层轩辕傲天所在的厢房,果然听到咿呀之声,他心中冷笑,静静等候至天亮。
后面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第二日午时便是大战无名与祭天大典,不过主角不是轩辕傲天,而是吞下轩辕傲天元婴的朱天攻。
人质加上元婴,再加上地利,朱天攻找不到自己输掉的理由。
傲天大殿顶端廊屋,一位六旬老者与一位八旬老者相对而坐,各执一子,二人正是朱天攻与张采。
二人中间隔着一张檀木棋桌,棋盘上黑白相间,已下了数十手。
张采执白棋棋势一度呈现压倒倾向,朱天攻执黑棋顽强不屈,黑棋始终能在白棋的攻势下左冲右撞,杀出重围。
张采看出朱天攻隐隐有落败之象,问道:“朱长老有把握吗?”
朱天攻落下一子,从容道:“尽人事,听天命。”
张采道:“何谓天命,本无天命。”
“非也。”朱天攻道,“出身王侯与出身草莽,此谓天命,勤读书与怠读书,此谓人事。
不用功则无道,勤用功终得道,尽人事者,天必不负。”
张采摇头道:“我看未必。”
朱天攻落下一子,悠悠道:“先生过谦,先生历经人世八十余载,想必心中藏着许多故事,可愿与我分享则个?”
张采凝视棋盘道:“说来话长。”
朱天攻道:“时候尚早。”
张采道:“朱长老好赌否?”
朱天攻道:“年少时爱赌。”
张采道:“老朽有一邻居朋友,年少时在一家酒肆打杂,滥赌成性,每月都将工钱输尽,心中烦闷,杀鸡时一刀接一刀,就是不中要害,东家劝他不要这么残忍,他却对店主恶言相向。
迫于无奈,东家只得辞退了他。
那时老朽虽不在那家酒肆做工,却与东家有些交情,他托老朽去与东家说情,老朽找到东家把话说开,恳请店主网开一面,于是东家同意他第二天可以再来。
不过他依旧死性不改,被抓到偷吃菜肴,偷盗店内物品,东窗事发后东家不但辞了他,还连带将老朽臭骂一顿。
再后来,这位朋友继续流连赌场,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老朽不忍见他堕落,找到他良言相劝,他却说没有用的,你不是我,又怎么能明白我的处境。
他脚有点瘸,但现在想来,他的心更瘸。”
朱天攻问道:“是天生的吗?”
张采点点头:“非也,他年少时曾经随叔叔上山砍柴,不幸遇到一头野猪,叔侄二人分开跑,野猪选择追他,他叔叔见了返回来,抽出柴刀一刀砍中野猪脖颈,野猪皮糙肉厚,哪里会怕,回身就把他叔叔拱倒。
他趁机爬起,疯狂逃窜,而他叔叔的惨叫声成为他此生抹不去的阴影。
哪怕过去六十年,他还是会质问自己,自己当初为何不奋力一搏,哪怕死亡。”
说到这里,张采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黯然之色。
朱天攻笑道:“你那朋友没错,总比两个人死在一块好。
不知先生用了什么法子,帮助这位朋友走出低谷?”
张采道:“哪有什么法子,不过都是受本能驱使罢了。”
朱天攻心中若有心思,棋势大好,他却无法展颜。
因为接下来,他将面对人生中最大的考验,成败在此一举。
他已布下“吸元大阵”,成则飞升成仙,败则堕落为尘,成败与否即将揭开分晓。
张采输了棋却面无不快,扫清棋盘道:“朱长老好棋力,再弈一局。”
“这一盘是晚生侥幸。”朱天攻站起身道:“先生屋中安坐,晚辈的表演要开始了。”
张采道:“朱长老且慢,老朽还有一言。”
“嗯?”
“老朽有些话想说。”
“但说无妨。”
张采沉吟片刻道:“世上本无神与仙,得道飞升亦无天,身如窠臼终作古,荣华富贵尽云烟。
人生尘世梦一场,茫茫宇宙何处归。
不若放下执与念,且将仁爱撒人间。”
朱天攻本想驳斥几句,转念一想不如打败无名再来与他说话,迈步离去。
张采进入屋中,听到外面乒乒乓乓乱响,他按捺不住想要出去观看情况如何,不过这四周都被朱天攻布下禁制无法打开。
良久,屋门从外打开,浑身浴血的无名推门而入:“先生,我来了……”
张采快步上前,蹲下查看无名的伤势,没有重伤,他身上的血应该是朱天攻的。
张采走出房门,望见傲天宗的广场一片狼藉,朱天攻尸横于地,地面崩坏,汉白玉石像铸就的无象天尊神像碎裂一地,广场中心矗立着一把大刀,这把刀正是梁风的镇魔刀。
张采识得此刀,上次梁风来拜访他,就带了这把刀过来,还请他摸了摸,还说他心中无魔,故而此刀毫无反应。不过那时的镇魔刀是正常大小,没有这般大。
镇魔刀上方悬着一个圆轮不停旋转,正是时间轮,中心有一道黑暗旋涡,旋涡越转越小最后归于虚无。
“发生了什么?”张采转首问向无名。
此时的无名被时间轮逆转为十五岁的少年,元婴破裂,浑身浴血,幸而梁风用夺灵手剖出元婴纳入他的丹田中,使他免于一死,与朱天攻一战可谓他此生最惨烈一战。
“他被吸进时间轮当中。”无名轻轻一叹道:“怪我。”
“如何是好?”
无名道:“我不知道,朱天攻已经死去,没有人知晓时间轮的操控方法。”
张采叹道:“或许他命中当有此劫。”
无名道:“他被吸进去之前,我将阴阳仙丹丢了进去,或许能起到一些作用。”
“先生,人是不能感受到自己不存在的,只能感受到自己存在,就像我现在对您这么说,您感到自己是存在的,我也是存在的,如果有一天我们都不在了,那也没什么可悲伤的,因为我们感受不到我们不存在。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应当打起精神好好活下去。“
——少年人多半无须忧愁生计,故而心态大多也是乐观积极,奋发向上,充满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而梁风有着同龄人没有的资本却不引以为傲,令张采倍感欣慰。
与梁风一席话不仅梁风,张采也有所收获。
令人惋惜的是,现在梁风真的不在了。
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再见到他呢?
张采望向天边云翳,风吹动他满头白发微微晃动。
“李三,接下来去哪儿?”
无名道:“去救被朱天攻困住的无辜百姓。”
“那梁风呢?”
“他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可以逢凶化吉。”
……
海边潮起潮落,天空云卷云舒,明日高悬,海风阵阵,偶尔几只海燕掠过头顶,梁风眯了眯眼睛,躺在湿.软沙滩上仰望蓝天白云,呼吸着腥甜的海风,任由海水一次又一次冲撞他的身体。
每一次的冲击,都使他不断被拉向海中。
他举起手,凝视自己苍老手掌,表情略显疑惑。
扭头四顾,一脸茫然。
心中浮现出那个经典的哲学问题:这里是哪里?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大脑如灌铅般沉重,梁风翻了个身,看了一眼水中苍老的倒影,然后奋力爬到干燥处,吐息一番心情渐渐平复。
他揉揉眼睛看清楚四周风景后,他想起了自己是谁,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被时间轮带到了似水村附近的海滩边上,手上破损的时间轮和方才水面中的苍老倒影都昭示出了这一点。
他现在变成了一个老头,不过还好,看样子应是六十几岁,而不是九十或者一百多岁。
如今六十八岁,面容苍老的梁风环顾四周,心中不由冒出一个疑问:“那么现在是五十年后?”
熟悉的山与海与林,穿过这片山林,便是似水村,他迈开双腿,穿过树林不断靠近村子,心情不由渐渐忐忑起来。
倘若他真的被时间轮带到五十年后,那么他的父母很有可能已不在人世,至于兄弟亲友还在不在,也很难说。
梁风不愿见到父母已成过去,兄弟白发苍苍,几度停下脚步,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裹足不前不是他的风格,他渐渐远离海边,愈发感到天气炎热,便褪下一身黑色劲装丢在地上,穿着浅白色的里衣,踏着长靴走出树林。
他腰间系着一个白布钱袋,秉着财不可外露的箴言,将钱袋揣进裆里继续上路,走出山林,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个熟悉的似水村,只不过冒出许多新盖的房子,陌生又新鲜。
一些记忆中的新房,此时却显出几分老旧,未曾粉刷的墙壁上布有斑驳的岁月痕迹。
几位村民路过,好奇地打量了梁风两眼。
梁风心中一沉,不愿相信,但是眼前的一切确确实实地告诉他,这就是似水村。理智告诉他,他被时间轮强硬地带到了五十年后,不仅少活五十年,而且从风华正茂的少年变成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
五十年可以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梁风没心思感慨,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梁风走向村南一处民宅,推门而入,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爹,娘,阿云,月霜。”
梁风步入其中唤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走进又走出,靠着门框眉头紧锁。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在家?
他望向天空,今日天气晴美,万里无云,碧空如洗,阳光万丈,他的心情却没有这么好。
全身也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无力感,似乎这个世界在排斥他?
既来之则安之,当务之急是找到修复时间轮的办法。
梁风不明白时间轮是何材质,也不知道法诀是什么,先是滴了滴血进去,再拿手搓了搓,又呵了口气上去,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与朱天攻一战,无名元婴被毁,身负重伤,梁风用“夺灵手”安全取出元婴给了无名,无名才能挫败朱天攻。现在梁风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浑身真气全无,看来一时半会没有机会修复时间轮,重返原先的世界。
梁风感到怀中鼓鼓,身上一摸摸出一个玉匣,镇魔刀虽然没带过来,不过玉匣中的阴阳仙丹带了过来,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
他回忆起来,玉匣应当是无名趁着时空旋涡关闭之前丢进他怀里的,无名还是很眼疾手快的,若不是镇魔刀不认可无名,相信无名也能抓起镇魔刀丢给他。
梁风打开玉匣仔细端详散发柔和光晕的阴阳仙丹,挑起其中一颗含在嘴中,尝了尝确定丹药味道没有古怪之处,再吞落入腹。
吞下仙丹后,他苍白的头发逐渐染黑,皮肤亦渐渐恢复细腻红润,五感亦回到年轻时般清晰明朗。
梁风回到屋子里照了照镜子,看到自己重获年轻,不由面露笑意。这时发现一个疑点,那便是屋内过于整洁,按常理来说,久无人住的老屋应当落满灰尘,遍结蛛网,破败不堪才对。
为何他家的老屋子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梁风自语道:“莫非是请了专人打理?”